辛思來等著看戲，不過是想看瘋婆子怎麼報復狗男女。

這種戲碼，三文錢一本的話本上寫得比我更精彩。

辛思來評價趙斐兒有句話很對，她就是一個滿腦子情愛的蠢貨，無藥可救。

她此生都會在情愛中浮沉，不會只被人哄騙一次，我為什麼要花力氣去恨她。

我還有別的事要做。

人如果只為情愛而活，那可真是白來世上一遭。

我也沒那麼恨梁松，真要說有什麼，大概是失望吧。

我早年隨義父賣唱為生，被惡霸地痞所擾，義父被打斷了腿，反還被誣陷下獄。

是梁松挺身而出，到衙門為我們作證，還我們清白。

那時他謙謙君子，傲然立于明鏡高懸牌匾下，字字句句質問縣令為何草率判案。

我們都心知肚明，縣令收了惡霸的錢。

梁松問罪縣令，說自己有朝一日為官，必定斷盡天下不公事，還乾坤一個清明浩然。

可是來到京城后，他也開始懂了官場鉆營那一套，到處參加詩會，巴結權貴。

趙斐兒教他的那些，在他眼里大概字字珠璣，奉為圭臬。

他忘記自己為官的初心，讓自己沉進了官場的黑水中，我愛的那個梁松，早已經死了。

辛思來望著我，久久不語。

我問他：「失望嗎？這出戲，可遠沒有你想的精彩。」

他搖搖頭，感嘆道：「人各有志，緣分盡了，便各走各的路，只需問心無愧，事過無悔。」

我怔愣一下，喃喃道：「問心無愧，事過無悔……」

他眼中映著月華之光，難得正經地開口：

「這話是別人告訴我的，我記了很多年。

「我年少時在京城，認識一個人，文弱書生，卻鐵骨錚錚。

「寧愿自己被貶黜出京，也要為含冤受屈的人討一個公道。

「若真有人能還乾坤一個清明浩然，除他之外，我想不到還有誰。

「那個人，是當時的大理寺少卿，他叫葉徵。

「只可惜他……」

辛思來沒有再說下去。

我心里卻像是被人掐了一下，狠狠一疼，不自在地別過頭去。

天上明月皎皎，天下人心晦暗，能始終不忘初心的，又有幾人呢。

是我對梁松期待過高了。

我的期待和寄托，當是我自己，不該是任何旁人。

我眨眨眼，將心頭涌動的情緒悉數咽下，起身拿出一壇酒。

這是我親手釀的，本來是打算等梁松高中之后慶祝用的。

就像辛思來的玉佩一樣，如今也用不上了，那就便宜辛思來吧。

8

我日日去找小秦先生識字。

大概我資質確實太差，這些日子小秦先生已經捏斷三根筆，咬壞兩個瓷杯了。

但他被我氣著也是自己生悶氣，從沒有對我發過火。

小小年紀，如此涵養，以后一定比辛思來那廝更成氣候。

多虧了他，梁松的信件，我已經認得七七八八了。

我耐心耗著日子，慢慢認字。

但是梁松突然沉不住氣了。

自從那日茶樓一別，時隔半月，他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梁母氣勢洶洶進門，一把將和離書拍在桌子上。

我說：「婆母近日肝火旺，苦瓜清熱，要多吃。」

梁松跟在后面進門，勸說道：「母親，別動氣，云兒通情達理，好好說，她會明白的。」

梁母恨鐵不成鋼：「這小賤人就是想拖累死你！你還護著她？」

這母子倆一個踩一個捧，顯然是有備而來。

之前請小秦先生幫我寫了封休書，我也拿了出來，一把拍在桌子上。

我看著梁松：「官人同意休妻了？」

梁松臉色一變：「今日是來與你商量的，望能寬限半個月。」

我：「不能。」

梁松嘆了一口氣，說：「你我成婚以來，我從未虧待過你，你三年未有所出，我還處處維護，如今你連丁點情分都不講了嗎？」

情分？

我呵呵一笑：「這三年我無微不至照顧你，好讓你安心讀書。

「你用的筆墨紙硯，你吃的米面肉菜，你的冬衣夏扇，哪一個不是我替人漿洗縫補賺來的？

「梁松，我也并不欠你什麼。」

梁松無言，梁母倒是發作起來了。

她上來撕扯我，一邊撕扯還一邊罵：

「要不是因為你，我兒子三年前就高中了！都是被你這個賤人給耽誤的！如今你還要拖累他，還要拖累他！」

我推開她，一巴掌狠狠甩在她臉上。

霎時間，空氣都安靜了。

這三年，她對我多番刁難，為了梁松，我都忍氣吞聲自己咽下去。

如今都要陌路了，難道還要再忍嗎？

梁母捂著臉號啕大哭，扯著她兒子的衣袖：「你瞧，你瞧！這女人蛇蝎心腸，兒啊，萬萬不能留情！她欺瞞你出身在先，一個賤籍女子，就算打死她，你也沒有錯處！」

「好啊，打死她吧，我順手幫你們報官申冤如何？」門外傳來辛思來的聲音。

他斜靠著門框，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

梁母似乎被辛思來的話點醒，精神一振：「報官！對，報官！她毆打婆母，一定要休了她！」

辛思來夸張地拍手：「哎呀，我還能作證，陳世美一朝得勢，攜帶惡毒婆母，逼休糟糠之妻，精彩得很。」

他搖頭晃腦，像個說書先生一樣，繪聲繪色。

我在暗處對他翻了個白眼。

梁母張嘴就要罵他，被梁松一把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