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第三次南巡，于人群中瞥見我。 便驚為天人，執意將我接入宮中。 他封我為宸妃，耗舉國之力為我築攬月閣。 天下奇珍異寶流水般送入我宮中，只為博我一笑。 朝野上下皆傳，帝王愛我入骨，寵冠六宮。 唯有那夜夜笙歌、他將我困在懷中時。 滾燙的氣息拂過耳畔，沙啞的嗓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不許睜眼，你的眼睛，終究不像他。」 我聞言只淡淡勾唇，並無半分波瀾。 唯獨見他珍藏那幀與我面容相似男子的畫像時，才會有所動容。 辭家千里，遠赴深宮。 我所求的從來不是一個垂暮帝王的虛情假意。 而是教他血債血償，將這天下權柄，握在我掌心。

聖旨到的時候，我夫君顧淮安正跪在堂前，滿臉激動。 滿府的下人也喜氣洋洋，都說將軍情深義重，連陛下都為之動容。 是啊，多感人。 他戰死的堂兄屍骨未寒，他那位新寡才半年的表嫂，卻已查出身孕三月。 為了「保全兄長唯一的血脈」，也為了「彌補寡嫂的孤苦」，我那「情深義重」的夫君，竟上書陛下。 請求用他堂兄的追贈軍功，再加上他自己浴血奮戰換來的軍功，一起為那位寡嫂，請一道風風光光的誥命！ 陛下準了。 聖旨上，字字句句，都在誇他「品行高潔，世之楷模」。 我站在他身後，看著他叩頭謝恩的背影，只覺得這是我此生見過最荒唐、最噁心的一場戲。 他用我的榮耀、我的臉面、我們夫妻一體的軍功，去為一個不清不白的女人和她肚子裡那個不清不白的孽種鋪路。 他還指望我賢良大度，與他一同慶祝？ 顧淮安接了聖旨，回頭，眼含熱淚地對我說：「晚吟，你懂我的，對不對？」 我笑了。 懂，我當然懂。 我懂你，該為你的「情深義重」，付出代價了。 我當著他的面，摘下頭上的鳳釵，輕輕放在桌上。 「來人。」 「去請我大哥帶上和離書，即刻過府。」 「告訴他，這家，我分了。這將軍夫人，我不做了！」

被夫君的小青梅牽連落水後，他毫不猶豫丟下我，救了小青梅。 我提出和離。 夫君不滿： 「她不識水性，人命關天，你何必計較此事。」 七歲的女兒也一臉冷漠： 「母親，莫要吃無謂的醋。」 我抬手就給夫君一巴掌，又擰住女兒的耳朵冷哼： 「我偏要計較，如何呢？」

淪為喪家犬的第三年，我回了京。 世人皆以為我窮途末路，才仗著昔日情分故意在竹馬面前搖尾乞憐。 連我從前的阿兄也揶揄我： 「以為你多有骨氣呢，聽說寂川即將大婚，便急不可待地夾著尾巴滾回來了？不過是丟人現眼！」 裴寂川也壓著唇邊的諷刺，漫不經心地嗤笑一聲： 「撕毀婚約的是她，說後悔的也是她，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看你過得狼狽，我于心不忍，勉強讓你入府做個妾。」 「裴家重規矩，對主母俯首請安、堂前聽訓，都是你個做妾的該受的。」 我呼吸一頓。 如此重規矩，自然是好的。 畢竟我嫁于他最敬重的舅父，兒女都生了一雙。 他日裴寂川向我行晚輩之禮，當不會推三阻四才是。

距離我與陸允之的婚期還有月餘，他家門前就掛起了紅綢和大紅燈籠。 我的唇角不自覺上揚，這個書呆子總算是開了竅，竟還知道要提前準備我們的婚事。 正想著，丫鬟雲錦跌跌撞撞跑進來，臉色慘白。 「小姐……陸家今日娶親，娶的是、是林婉清姑娘…… 「說是陸公子要兼祧兩房，先迎寡嫂入門……」

長姐病逝，母親日夜憂心，眼見著瘦了一圈。 她總用那雙帶著青黑眼圈的眼睛欲言又止地看我，看得我心頭火起。 憑什麼？ 長姐是父母膝下嬌養大的明珠，而我，生下來就被送到了北疆寒苦之地，跟著外祖父母在鐵血軍營裡摸爬滾打長大。

我帶著兒子進了鎮國將軍府。 袁老夫人罵我是賤貨，兒子是野種。 可她不知道，自己懷裡摟著的那一嫡一庶兩個孫子，才是真正的野種。 我挑眉問兒子：「還想找爹嗎？」 他搖搖頭，跪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頭。 這一跪！ 恩斷義絕！ 袁家斷了血脈！ 我鬆了口氣，笑眯眯地領著兒子走了。 剛過二門，就聽到有人驚呼。 「家祠裡的香爐……被貓蹭掉地上摔碎了！香……香也滅了！」

我是侯府二小姐。 卻流落在外十來年。 只因算命仙批我天生歹命，克父克母。 好不容易被家裡人開恩尋了回去。 我以為終于苦盡甘來。 要吃香喝辣，飽食暖衣。 誰知道。 連一天的福都還沒享。 侯府倒了。

八歲時，阿奶奄奄一息的躺在病床上，同我交代後事。 「我死後你將家裡的東西賣了，拿著錢去縣城去尋你姑婆……」 阿奶死後，我揣著兩串大錢去縣裡尋姑婆，尋了好久，錢花光的時候，終于尋見了姑婆的棺材板。 最後一個銅板給姑婆買了兩沓燒紙，希望她能保佑我吃飽穿暖。 然後開始乞討，兩天餓五頓。 餓的實在受不了的時候，我將自己給賣了。 牙婆調教了一個月，轉手又將我賣到大戶人家為婢。 伺候的小姐姓陳，比我大兩歲，生的嬌柔瘦小，還沒有我高。 一陣風吹過，我都怕她摔倒。 大夫段言，陳小姐有娘胎裡帶來的心疾，活不過十六歲。 又因是在京都主家犯了事兒，回鄉「養病」來的。 因此下人多有怠慢。 我因伺候阿奶嚥氣，見不得躺在床榻之人受委屈，更覺小姐可憐，便盡心盡力，被調到了床前伺候。 某日，堂小姐突然對我說：「阿迎，我死後，你替我活著吧！」

我在敵國做了三年質子。 還朝的宮宴上，卻見未婚夫和對方公主舉止親密無間。 看見我的目光，未婚夫不自在起來。 舉了一杯酒要敬我。 那位公主抬手攔下：「你吃了羊肉，不能飲酒，身上會出疹子的。」 說著搶過他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姐姐，我走以後還請你照顧好他。他身子不好……」 龍椅上的皇兄聽不下去了，打斷她。 「你回不去了，你父兄來信說，不要你了，讓朕看著處置。」

我是太子側妃。 東宮偏殿失火那日，我衝進去把我兒子抱了出來。 卻不知太子妃的孩子也在裡面。 他是自己跑出來的，可快到門口時，被掉下的橫樑砸中了腦袋。 醒來之後，竟變得又痴又傻。 太子妃恨我，恨我自私冷漠。 太子殿下更是直接冷落了我們母子。 連我兒也甩開我觸碰他的手：「你為什麼不把弟弟也一起帶出來呢？那樣爹爹就不會不理我了。」 我沒了辯解的心思，還把自己困了起來。 直到那天，宮院的牆頭冒出個小腦袋。 是太子妃的孩子，那位已經變得痴傻的小殿下。 他歪著頭，眨巴著圓圓的眼睛問我：「母妃，你能陪我玩嗎？」

我娘說我腦子不靈光。 八歲那年，我爹將外室納進府，我娘哭著說我爹負心，日後保不齊還要生個庶弟庶妹膈應我們。 我自以為聽懂了她的話，在我爹的碗裡下了給豬絕嗣的藥。 十歲那年，王侍郎家的小姐罵我粗鄙不堪，造謠我是狐狸精。 我恍然大悟，原來她喜歡狐狸，于是在她門口放了一隻渾身是血的死雞。 後來我嫁了人，三年後夫君帶了一貌美女子回家，說要同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娘風風火火地跑過來，央求道：「裴家沒落，侯府鼎盛，我們惹不起他們！」 「好女兒，這次能不能……隱蔽些？」 我乖巧點頭。 隔日府上的池子裡，就出現了一具新鮮女屍。

看著夫君陳厲和公爹的小妾，在房內赤條條地翻滾。 我知道，自己重生了。 蒼天有眼！ 前世我發現這有違常倫的事情，慌亂間將懷裡的針線盒掉到了地上，驚動了陳厲。 他赤🔞著身體跑出來，將我按在地上，左右開弓。 我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流血。 陳厲站起身，擦去我嘴角的血跡： 「好夫人……不該說的，吞回肚子裡，否則我要了你的命。」

皇帝迷信祥瑞之說。 世家豪族為了送女子進宮，挖空心思製造假的祥瑞。 花家送了手握玉凰而生的花美人。 她豔如牡丹，心機深沉，被預言天生鳳命。 而我，誕于祥雲佛音中，天生額中一點硃砂痣，貌若觀音。 是琅琊王氏傾全族之力培養的未來皇后。 進宮那天，狹路相逢。 花美人盯著我，目不轉睛，震驚道：「是你？」 我卻一眼就看上了跟在她身後伺候的清俊太監。 「皇后之位給你，把他送我，可好？」

三年前，剛喝完交杯酒季珩便奔赴戰場。 留我一人獨守偌大的將軍府。 三年後，季珩勝戰歸來。 頭一件事便要叩首聖上，以戰功娶平妻。 我捂著心口，差點喘不上氣。 嚇死，還以為他知道我將他老娘送上西天的事。

國破那日，父皇開城門投降。 所有皇室相迎，唯獨我在寢宮孤零零咽了氣。 人人都認為我不堪受辱，服毒殉國。 蕭弈卻走進來，用帶血的劍指著我： 「公主，假死無用。」 「若再不醒來，你的族親也只能隨你去了。」 我沒動。 直到他冰冷的劍鋒下移，挑開我的衣襟： 「想乾乾淨淨地去見他？」 「裴玉瑤，你休想。」

代表家族，進宮謝恩時 我看見失蹤十年的爹站在文武百官之中， 他看著我的眼神是陌生的。 也對，畢竟十年未見，他離家時，我還是五歲的稚童。 後來，我求陛下準我娘改嫁。 他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我不管不顧，當眾揭穿他的身份，他傻眼了，心虛驚慌：「你是連心。」

嫡姐獲封太子妃當日，我被一頂小轎抬進宮裡，成了老皇帝的妃子。 一家姐妹，一人是風光無限前途無量的太子妃，一人卻是老皇帝後宮無數妃嬪之一，境遇天上地下。 進宮前一晚，嫡母第一次對我露出和顏悅色的神色，「深宮危機四伏，你姐姐自小體弱，進宮就是要她的命啊！」 兄長嗤笑著開口，「不過一庶女，能為嫡姐分憂是你的榮幸！」 父親未說一言，冷漠的拍板，便決定了我的以後。 我坐上進宮的小轎，決定好好為他們謀個前程。

裴凌安又說要同我退婚了。 這次是因為我不肯將詩會贏來的金簪送給堂妹。 「沈家敗落，無論我要娶哪個女兒，沈同之都不敢說個不字。」 他支著下頜，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退婚，還是把簪子送給玉池，沈玉素，你自己選。」 所有人都在等著我低頭。 就像從前無數次那樣。 可這次，我只是捏緊了金簪，低聲道： 「那就退婚吧。」

我夫君陸文淵，三年前還是個窮秀才。 如今，他身著三品官服，終于對我開了口。 「扶柳有了身孕，應是個男孩。」 他端起茶杯，姿態閒適，彷彿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我打算，抬她為平妻，與你姐妹相稱，不分高低。」 我笑了。 看著這個靠我父親的戰功蔭庇、靠我家的銀錢鋪路，才有了今天的男人。 他大概忘了。 我，沈鳶，鎮國將軍獨女，曾在北境的烽火中，親手斬下過敵將的頭顱。 也曾在宮中圍獵時，與當今聖上共論過兵法。 他以為這是宅院裡的恩寵紛爭。 卻不知，我能將這官司，一直打到金鑾殿上。 平妻？ 陸文淵，你的好日子，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