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進京趕考，我陪伴在側，照顧他飲食起居。

放榜那日，他成了京城炙手可熱的探花郎。

偏巧剛入京時曾搭救過的趙斐兒約我到茶樓相聚。

許久未見，我歡喜赴約。

可她開口第一句話便是：「葉姐姐，你與松郎和離吧。」

我滿心歡喜，瞬間被涼水澆了個透。

她是丞相獨女，世家顯貴，萬千寵愛于一身，只要她想要的，沒有得不到的。

1

我問：「是官人叫你來同我說的？」

她將和離書擺在我面前，一臉理所當然：

「以松郎如今的身份，你賤籍出身，只會成為他的累贅。

「松郎心疼你，一直不肯說，那便我來做這個壞人。

「何況我們兩情相悅，姐姐，你放手吧。

「簽了和離書，離開京城，我和松郎不會虧待你，這也是為你好。」

我看著趙斐兒年輕嬌嫩的臉，再低頭看看自己手上的繭。

搖搖頭：「官人娶我的時候發過毒誓，將來不管貧苦富貴，都不會拋棄糟糠之妻，如有違背，潦倒一世永不翻身。」

趙斐兒像聽到一句笑話：

「姐姐你胡說什麼呢，丞相府家大業大，我手指縫里隨便漏點銀子都夠你一輩子衣食無憂，我那麼愛松郎，怎會讓他潦倒一世？」

她說得有道理，但是：「我相信官人，和錢無關。

「成婚那年我生病，官人為了給我治病，去街頭給人代寫書信賺錢，為此他錯過了那年科考，平白耽誤三年。

「我三年無子，婆婆對我諸多挑剔，官人怕我在家受委屈，進京時怎樣都要帶我一起。

「他對我好，和錢財富貴無關，所以我相信他。」

趙斐兒纖纖五指狠狠捏著袖ṱű̂ⁱ邊，半天說不出話，眼眶通紅地瞪著我。

沒有一個女人，愿意聽到自己愛的男人對別人好。

我反問道：「斐兒，你是豪門貴女，想嫁誰不行，為何非要搶我的官人？娼婦行徑，不覺得自降身價嗎？」

趙斐兒一拍桌子：「你罵誰是娼婦！」

豪門貴女，從小就學規矩，罵人自然是比不過我這個下九流出身的婦人。

她說不出污言穢語，又要強，急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偏巧此時梁松匆匆趕來，他一推門，就看見趙斐兒的可憐模樣。

我站起身，一聲官人還沒喚出口。

就見梁松將趙斐兒攬到懷里，體貼地拍著她后背，心疼道：「斐兒不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松郎……」趙斐兒一見梁松，眼淚便如斷了線的珠子，當真我見猶憐。

梁松又急又氣，對我皺起眉：「你有氣沖我來，欺負她做什麼！」

我呆立當場，沒太明白他們倆是何時攪和到一塊去的。

2

我和梁松來京城不過半年。

去年臘月，大雪天，我在家門口撿到趙斐兒。

她凍得渾身哆嗦，嘴唇都發紫了。

我用棉被包住她，灌了兩碗姜湯，又用酒給她搓熱手腳，才將她救回來。

她說自己被逼婚，只能從家里逃出來去找心上人商量。

可是路上被人偷了錢袋，她追上去，沒跑多遠就迷了路，這才凍暈在我家門口。

趙斐兒哭著求我收留她幾天，她說已經給心上人留了信，如果現在回家，就再也見不到她心上人了，只能被逼著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

聽到她如此遭遇，再想想我和官人的相遇相識，我不免動了惻隱之心，便留下了她。

梁松參加完詩會，似乎是一路跑回來的，鼻頭凍得通紅，卻興高采烈地叫我：「云兒快來，你最愛吃的紅豆糕，還熱著呢。

」

他從懷里拿出一包熱騰騰的紅豆糕，眼角瞥到家里多了個人，立刻又收了笑。

指著趙斐兒問我：「這是？」

我還沒開口，趙斐兒望著梁松道：「你就是梁大哥吧，沒想到是位年輕書生。」

那時在趙斐兒看來，我應該是上輩子積了大德，才能嫁給梁松吧。

梁松生得俊秀，舉手投足間帶有一股風流倜儻的味道。

他自小讀書識禮，滿腹經綸，中舉時還不到弱冠，詩文策論自有章法。

這樣的人，卻會娶一個曾賣唱為生的賤民為妻，還將她捧在手心里疼著愛著。

趙斐兒看著那包紅豆糕，似乎有些羞赧：「我也有點餓了……」

我將紅豆糕給了趙斐兒，隨即拉著梁松出去，說清楚了來龍去脈。

本來梁松有些猶豫，趙斐兒來路不明，他怕惹來禍端。

可禁不住我幾番哀求，他無奈只好同意，讓我勸說她早日回家。

趙斐兒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女兒，但她卻一點不嬌氣。

看我事多忙碌，還會主動幫我分擔。

她做不了重活，但縫衣曬書還是可以的。

她女工好，在梁松的舊衣服上繡梅竹，尋常衣物看起來都更精致了。

她知道我不怎麼識字，偶爾還會念念梁松寫的詩文給我聽。

一邊念，一邊贊嘆我有福氣，有良人如此，夫復何求。

我們生活拮據，每日都是粗茶淡飯，她看不下去，拿出自己的玉佩讓梁松賣了。

一來買些米面肉食，二來買些上好的筆墨。

她說進了考場，一定要用最好的筆墨去答卷，這樣考官看了，才不會覺得考生寒酸而輕視。

官場上捧高踩低的門門道道，她如數家珍，一邊研墨一邊說給梁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