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推門而入的張媒婆用大嗓門打斷了他。
解懷元的瞳孔縮小,他不可置信地扭過頭。
張媒婆瞅到他身上的官袍,連忙跪下。
解懷元輕聲問:「你,你剛才叫她什麼?」
「李寡婦?她丈夫已經死了三年了,這位官爺,敢問不叫寡婦叫什麼?」
「丈夫死了?」解懷元重復了一遍,猛地抬頭,「我以為你一直在等我!」
張媒婆猛地抬頭,瞇著眼,偷偷瞅我。
我擰眉,示意解懷元進屋再說,但是解懷元向來不管不顧這些底層人對他的看法。
他低聲說:「顧公子是誰?你要和誰成親?」
他不等我回答,猛地抬起頭:「除了我,你還能和誰成親?」
「除了你,誰都有可能。」我皺眉。
解懷元聽了這話,白了臉,他說:「可是我已經不是發配到邊疆的軍奴了,我有了功名,如今成了將軍,有哪里配不上你的?」
「解懷元,你是軍奴也好,是將軍也罷。你眼里總計量著這人配得上,那人配不上。而我腦子太簡單,算這些東西算不明白的,我們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解懷元低聲重復,他失魂落魄,嘴唇翕動,像是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從他的記憶里,找不到任何與我的溫情回憶。
他迷茫地看著我,緊緊盯著我,似乎迫切地想要證明,我只不過是為了點陳年舊事在和他賭氣。
但他失敗了。
「鐺。」
他回過神,低下頭,這才發現自己的佩劍不知何時從手中松脫摔下。
他蹲下身去撿,這動作似乎讓他短了的思緒重新運作。
他溫聲道:「李若昭,你那時帶著兩個孩子和我的母親,能找到什麼可意的郎君?無非是鰥夫或者有天疾,女人成親,切莫意氣用事,毀了自己的后半生。
即便你不喜我,至少待在解府,我能保你衣食無憂。」
我聽了這話,只覺得血液往額頭涌,剛要說:「與你何干。」
話卻被另一個聲音截斷:
「那我能保她喜樂安康,長歲無憂。」
這聲音清冷,但是沉穩,像是可靠的山。
我抬頭。
解懷元的反應甚至比我更快,他提劍起身,瞇眼看向來人。
當他看到顧魏亭時,身板晃了晃,傲慢的神情瞬間凝重。
一種詭異的攀比感濃烈到連我都能感覺得出來。
解懷元漠然地說:「原來是你,顧三郎。」
顧魏亭沖他拱手:「多日不見,恭喜解公子,舊衣換新袍了。」
解懷元滿臉戒備地捏緊劍,但是顧魏亭太過禮貌,以至于他戒備的、僵硬的神情顯得有些滑稽而可笑。
「在下愚笨,不如顧公子耳聰目明,知曉隆冬難熬,便是旁人苦等救命的冬衣,你都要搶了去。」解懷元淡淡道。
顧魏亭直率地看著解懷元:「我不是個愛打啞謎的。我也不覺得李姑娘是件能搶來搶去的冬衣。我來提親,與你無關。」
解懷元碰了個硬釘子,他皺眉:「好一個與我無關。解家和顧家也算是門常走動的親戚,你身為我的兄弟,難道不知道她與我早就成親?」
顧魏亭沉了臉,他低下頭,將手中一提喜糕遞給媒婆,溫聲送走了她。
關了大門,他才轉頭:「你說的成親,是讓她和公雞拜堂?」
「解懷元,你不珍惜,自然有別人珍惜。你已經不是眾人捧,千人愛的解家小公子了。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得等著你來回頭。你的認錯,也沒有那麼金貴。」
解懷元沉了臉,他沒有橫刀,但單從眼神來看,卻像是已經用冷鋒將顧魏亭劈了七八段。
他咬牙說:「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與你無關。」
「解懷元,我的未來,才是與你無關。」我直直看著他。
解懷元捏緊拳頭,他沒有看我,沒有回答,像是低聲自喃:「可我悔過了,事情為何會到如今這個地步?」
我低著頭:「因為我不賤。解懷元,你出身是好,但并不代表,我出身低賤,你對我的愛,就能當作恩典。你不喜歡我,我不會在原地等你。我該做的事情,本不該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我只是想讓我母親在九泉之下心安,從來都不是為了你。」
「你我之間,從你不愿和我拜堂那日起, 緣分就已經盡了, 你走吧。」
解懷元眼睛紅了, 他無措地看著我, 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小孩, 說:「可是,支撐我從死人堆里爬出來,一路拼到京城的念想里,有你啊。你說斷就斷, 我以后該怎麼辦。」
解懷元抱著最后一絲希望, 看向我:「李若昭,別成親, 求求你, 好不好?」
我望著他,搖搖頭。
「解懷元, 你走吧。」
解懷元站了站,最終還是走了。
我愣神地看著大門。
忽然間,想到我頭一天進去解家的時候,那人錦衣玉帶, 禮貌而疏遠地沖我問好。
可我如今, 卻已經記不得他那時說了什麼。
再過些日子, 恐怕連他這張臉, 也會忘記了。
我如今思索的, 是另外一件事——
顧魏亭問我, 我在發什麼呆?
我下意識說了真心話:「我這才反應過來, 你方才說你珍惜我。」
顧魏亭咳了一下, 他訥于言語,方才那番話都是情急之中說出口的, 如今回想, 又覺得著實害羞難堪。
我便眼睜睜看著他的臉, 越看越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