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地站著,一動不動,等我不耐地再次看向他時,他說:「我知道了,你留下把飯吃了吧,解府還有事,我先走了。」
他大步離開。
我望著濃重的夜色,遲重地抬頭,無聲地嘆了口氣。
忽然感覺衣角一沉,低頭一看,是書言。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
我知道,他想問我有沒有可能回心轉意。
但最后說的話卻和心中所想的不同。
「我和阿寶隨六伯父一起回去了。這些日子,謝謝阿姐照料。」
我有些舍不得,但也沒理由挽留,畢竟他是解家的人,肯定更想和解懷元待在一塊。
我點點頭。
書言擦了擦眼睛:「阿姐,這一走,我們還能再見嗎?」
我蹲下身子,給他擦眼淚:「無論如何,我都是你的姐姐。」
他握著阿寶的手,重重點頭說:「好。」
16
原本擁擠又熱鬧的角房如今空落落的。
我一個人坐在桌子邊,覺得此時此刻安靜到過于吵鬧。
隨眼望向窗外,一地月色,像是某個清冷的雪天。
曾有個人穿著最樸素的黑衣,沉默不言,不敢看我,卻為我掃出一條通往外面大好世界的道路。
我是因為太想要個托身的庇護,才對他心動?
還是因為一眼被他吸引,又不敢再輕易付出真心,才歸因于自己想要個庇護?
不知為何,這晚我遲遲未睡,一直盯著窗外,但正房的燈從來沒有亮起。
我本該早就知道的,顧魏亭是個君子,即便剖了真心給我,也不會急切地來找我,要我的真心。
他像雪夜和影子一樣安靜,安靜地等我的反應。
我早該知道的,顧魏亭,這個傳聞里顧家隨性不拘泥于世俗的才子,識舊情,懂大體。
他這種人,做不來謀算盤策真情的事。
可大道至簡。
他直白如此,卻反而讓我忍不住想要袒露真情。
我輾轉反側,最終起身,如同灌酒般悶了口冷水,天剛亮就面紅耳赤地出了門,買了一只雞,去找張媒婆。
張媒婆說:「你也不容易啊,我明日就去登門拜訪顧公子,你們的事趁早定下。如今這世道,難得能遇到這種不甚機靈的呆子,竟然不計較你帶了兩個孩子。」
我嘆道:「孩子被親戚領走了。」
張媒婆點點頭,滿臉喜色:「瞧!這顧公子旺你,雙喜臨門!」
我有些郁悶,但也不好解釋。
媒婆再接再厲,恍若嫁給顧家的是她自己家般激動:「聽老奴說一句不該說的,你那任夫君,死得也真巧,若不是你成了寡婦,也遇不到這門好親事!我可打聽過了,那顧魏亭雖說這幾年性情行事有些古怪,但未來可是前途無量,你沒準還能做個誥命夫人呢!」
我敷衍地點頭,點到一半,忽然想起件事——
壞了!
我還沒和解懷元解釋過這樁事!
他要是知道,自己成了我戰死的夫君,指不定會如何誤會我!
17
我正愁如何找尋機會和解懷元開口。
沒承想,第二天,他便登門拜訪。
他似乎是剛下了朝,就往我這邊趕了過來,官袍還沒有脫,腰間系著陛下親贈的劍,掛著玉帶。馬鞍旁拴著兩個小包裹。
一朝低如土,一朝坐如天。
我瞧他這個樣子,看來面圣面得很合心意。
雖如今和我沒有關系,但想到書言和阿寶兩個孩子能在他的庇佑下過得更好,我也略略有些慰藉。
他似乎看出我臉色中的喜意,于是他的眼和唇也都挑了起來。
他翻身下馬,走近我,輕聲說:「成了。圣上有意饒了解家,再過些時日,我便能把爹爹和幾個兄弟一并接回京城,日后,我們好好過,你不用再擔心了。」
我們?
我愣住。
若說昨日,解懷元是著實擔憂面圣,心慌意亂,才要和我吃飯。
那今日,他何來說我們?
我看著他篤定的神情,這才明白,他竟然還覺得,我喜歡他!
他還不知,我昨日已經訂好了親事。
我后退一步。
解懷元沉郁許久的臉如今眉飛色舞,他高興得像是稚童阿寶。
「我知道我虧欠過你,如今,我再無遠慮,你先等我幾日,將擱置了許久的解府收拾出來后,我就與你重新拜堂成親。李若昭,我不負你!從戰場走了這一遭,我才明白,哪有什麼尊貴低賤之分,走到最低處,還愿意幫我的人,便是我的貴人!」
「我不是幫你。我是幫解夫人。解懷元,你不要如此。」
解懷元抿唇笑,他能入錦繡堆里吟詩作畫,又去了閻羅殿入陣殺敵,昨日因著不知圣意還有些分寸,如今便止不住因為滿身的才華而顯得猖狂。
他步步靠近:「我知你還氣我。那日我在冀州看到你為我的家人焦急奔走時,你不知道我心有多難受,我那時一身臟污,尚無功名,還不敢見你,也無顏見你,怕你覺得如今倒是我配不上你了,可等你走后,我一直想你。」
他離得太近,我聞到了他身上的冷香和龍涎香。浩蕩的皇恩沾染在他的身上,變得強勢而不容反駁。
我下意識推開他。
解懷元滿臉的勢在必得僵硬住,他錯愕地盯著我。
「李若——」
「李寡婦,你相了十幾個,終于看中的顧公子,待會過來和你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