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傾慕解懷元,卻不知他鄙夷不懂詩詞的我。
他聰穎,但嚴苛漠然,不通人情。
為準備科考,假稱生病,讓我與公雞拜堂成親。
可成親第二天,解家遭了難,四分五裂,解懷元被充軍發配遠疆。
留給我的,只有抄空了的房子,兩個才會走路的孩童和病重的婆婆。
我看著兩個孩子,咬咬牙,沒有走。
后來,獲戰功的解懷元回來了。
他以為我仍苦戀他,神色動容,說要與我重新拜堂。
卻錯愕地發現我在把他往外推。
下一瞬,約好的媒婆推門而入:「李寡婦,你相了十幾個,終于看中的顧公子,待會過來和你提親了!」
向來面不改色的解懷元愣愣地看向我,連佩刀掉了都沒發現。
1
我重回到解府時,昨日成親時掛的紅綢還沒拆,就被抄家的官兵隨手扯到地上。
繁華雍容的大族,如今只剩下一具空落落的軀殼。
幾個仆人正忙著撬屋檐的琉璃瓦,偷出去換錢。
兩個嫂嫂失魂落魄,坐在桌邊。
昨日還冷嘲熱諷,說我這新媳婦厚臉皮,一個不識大字的農婦,仗著不知從何而來的一樁娃娃親,非要高攀解家。
今日,她們看向我,又惶恐,又帶著點嫉妒。
嫉妒在于,我昨日才與解懷元成親,還沒入洞房。哪怕今日不認這門親事,也是說得過去的。
若因舍不得孩子不和離,就要隨解家一同被流放遠疆。即便和離,帶著孩子回娘家,也無法長此以往。
我站定。
我病逝的娘親曾告訴我,仁義道德要刻在骨子里,而不是掛嘴上。
我憐她們如浮萍般的境遇,也鄙夷去做落井下石的事情。
只沖她們點點頭,便轉頭去見解夫人。
「等一下。」
二嫂咬咬牙,在大嫂滿臉不贊同下,把兩個小童塞到我的手下。
「帶他們一起去見婆婆,告訴她,兒媳不敢把解家血脈帶走,勞她照顧。」
「二妹!婆婆受了刺激,一病不起,還是官兵開恩,饒她在解府將養著,你讓她怎麼照顧兩個稚童?」
「那我也沒辦法。大嫂,我還年輕,我得再嫁啊。」二嫂嫂咬緊牙,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感覺我的大腿一緊,兩個孩子緊緊抱住我,又害怕又難過,他們舍不得娘親,眼巴巴看著她離開,卻估計又早早被二嫂囑托過,不能哭鬧,一定得留在解府。
我摸了摸小孩的臉。金嬌玉貴的小公子臉軟綿綿的,我干慣粗活的手力道很輕,生怕弄傷了他。
小孩豆大的眼淚滴到我的手背。
我無措地收回手。
我看著這位小公子,他還沒有開蒙,不知道他媽不要他了。
「你是來取和離書的吧。」大嫂嘆了口氣,「快去吧,早早弄完,讓老太太休息會,馬上就入冬了,真不知道,一個老太太怎麼帶著兩個小孩在這雪洞般的宅子里活下去。」
大嫂面露不忍,但最終還是匆匆帶著孩子離開。
我忽然就猶疑了。
站在門口,想了半天,先前打好的腹稿卻都消失。
我推門而入時,老夫人躺在床上,沖我溫柔地笑,她似乎早就料到兩個小公子被留下了,只無聲地嘆了口氣,又笑著對我說:「和離書我已經替懷元寫好了,拿了和離書,你就回豫州吧。成親這事,是我與你娘閨中早早定下的玩笑話,我本以為對你是件好事,你娘死后,你無依無靠,我總能照拂一二,沒想到反而給你添了麻煩。
昨日成親時的懷元,今日的抄家,解家著實讓你看笑話了。」
我捏著那份和離書,腳就像長在地上了似的。
心里想走,身體卻動不了。
站到連老太太都開始疑惑地看我。
我狠下心,將和離書塞進懷里,沉聲沖解夫人說:「罷了,我先住幾日,等安頓好你們,我再走。」
2
我擼了袖子,蹲在房角,等偷瓦片的仆人把瓦片都揭下來了,我便上前,捏住他的后頸,把他的包袱搶了過來。
瓦片賣了五百文錢。
想要過冬,遠遠不夠。
我思索,我還會做些什麼。
我娘死后,我爹找的續弦愛打我,導致我格外皮實,后來她蠱惑我爹把我送進鄉下莊子。
我干了幾年的農活,徹徹底底成了個農婦。
老實中透著狡猾,狡猾里藏著老實。
我在莊子里時,性格悶,力氣大,到了適婚年齡,雖說也有肌肉黑亮的年輕莊稼漢子找我提親。
但我爹不許,他不喜我,卻以為我在莊子里仍然是個在受管教的大小姐。
他想待價而沽,等哪個官員的旁系看上我,讓我為他勾引權貴。
我更不想做官員的小妾。
從小我娘告訴我,她在京城有個手帕交,要不是我爹被貶謫,她也不用和她分離數年。
娘說,那位朋友是個好人,她小時候身體弱,愛受人欺負,朋友總幫她。
娘死前說,她和朋友為我訂了門娃娃親,讓我能不能代她去看看她朋友現在過得好不好。
于是,我攢夠了盤纏,便從豫州孤身一人來到京城。
解夫人是個好人,熱情地招待了我。
其他女眷卻不如她友善,她們捂著嘴,看著我一路奔波而來變得臟兮兮的鞋子,挑剔而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