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北地民風樸實,沒有妓館青樓等煙花處所,女奴們不至于淪落風塵。
但官奴是死契,除非本家翻了案,否則到死也不能贖買。運氣好的,遇上善心的主家,還能過幾天安生日子;運氣差的,被主人打死的、打殘的,被強占了身子淪為玩物的也不是沒有。像老夫人這種又老又病的,根本沒人買,只管扔在哪里,不給食水,幾天也就沒氣了。
我要想辦法買下她們。
發賣前,我的人無法再近身接觸京娘等人,只得在吃穿上不動聲色地花些心思。棉衣棉被里多墊幾兩好棉花,大太陽下曬得溫暖松軟。
野山參最是補元氣,和老母雞一同文火煮,加黃芪、枸杞,燉一鍋鮮甜的人參雞湯。用這湯蒸米飯、做面條,不打眼卻能強身健體。
只幾天,女眷們氣色便舒展開,連老夫人都硬朗了幾分,元瑛等少女正當妙齡,兩頰更是明顯圓潤起來。
我不能一氣買下所有人,那樣太打眼了,勢必要將自己送入輿論漩渦。只跟府衙買了京娘、元瑛,老夫人算個添頭,便宜賣給了我。
藍襖少女被本地大戶買去做了賤籍妾。被提走那天大哭大鬧,拉著她母親不松手,聞者無不落淚。只愿她到了主家后收斂脾氣,好好生活吧。
女眷們陸續被提走。元瑛和京娘得知賣給我家,又驚又喜,攙著老夫人來給我這個主人磕頭。
我端坐在堂中,身下是暖熱的火炕,面前一臺黑漆彩繪百鳥朝鳳的屏風,隔開了兩個世界。
09
下人將老夫人、京娘和元瑛祖孫三人引入室內,隔著屏風向我磕頭謝恩。
我坐在高高的炕上,看著老夫人花白的發頂,不由得想起當年在松梅庵,我跪在地上聆聽她的教訓,她連看都懶得看我一眼,只使丫鬟來打我耳光,讓我安守本分,不要污了侯府血脈。
而如今,永昌侯府已散。如若當初我安心做世子的外室,想必早已如馬蹄下的爛泥一樣被人踐踏致死。可見,人還是不要太安守本分才好。
京娘挨著老夫人,跪得筆直。我和她從來不是情敵,世子于我,是依仗,是靠山。曾經,我像絲藤繞樹一樣,仰仗他的施舍才能生存。而京娘則是和世子并肩而立的兩棵樹,堅韌而強大。我真替元瑛慶幸,能有一位人品貴重的養母庇護。
至于元瑛,當務之急是想法子助她擺脫奴籍,至于要不要與她相認,看緣分吧。
我的心中五味雜陳,輕聲說道:「請起吧。不必拘束。」
此話一出,京娘猛地仰起頭向我看來。一望之下,她渾身劇震,張口疾呼:「劉!」
元瑛扶住她,低聲疑道:「娘親,你怎麼了?」
老夫人見狀,疑惑地看了看京娘,又看了看我,一臉霧水。當年她與我只有一面之緣,想必早就將我的容貌忘諸腦后。
我再也按捺不住,三步并作兩步來到京娘身邊扶起了她,將一個翡翠觀音墜子放在她手里,含淚道:「眷顧之恩,從無一日忘懷。」
京娘熱淚盈眶,不敢置信地望著我,神情又是驚詫,又是歡喜:「我以為你……你早就不在了!原來,原來……過得這般好了……」
元瑛喜道:「娘親原來與夫人是舊識嗎?」
老夫人仿佛想到了什麼,渾濁的眼神陡然射出兩道利光。
正要開口說話,元雪從外面跑了進來。
「娘,我養的小哈巴狗生了小狗崽,你和我一起去看呀。」
老夫人的眼神便凝在她的臉上。
元瑛元雪姐妹倆,元瑛容貌似母,元雪則肖父,她骨架高挑,臉型圓潤,五官英氣俊美,越長越像世子。
老夫人許是從她的臉上看到了早逝的兒子的影子,張口結舌了半天,顫顫巍巍地低聲問我:「你是?你是?」
我含笑點頭:「正是。」
她的臉瞬間紅透,連脖子都紅了,又看著元雪,期期艾艾地問:「她是?」
我又微笑:「正是。」
她又是歡喜,又是羞慚,眼淚大顆大顆地從干涸的眼眶里流出來。
京娘看著元雪,也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
元瑛元雪被我們猜謎似的問答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便笑著對元雪說:
「大人們說些閑話,你聽不懂便出去玩吧。這位姐姐叫元瑛,與你年歲相仿,你們姐妹一起去看小狗吧。」
元雪答應一聲,來攜元瑛的手,姐妹倆歡歡喜喜出去了。
我看著她們的背影,這是十幾年來我夢中出現了無數次的畫面,如今也算夢想成真了。
孩子們出去后,老夫人迫不及待地抓住了我的衣袖:「你是蘭辭的人?你沒死!你怎麼會在這里?那個孩子……那個孩子是蘭辭的女兒嗎?」
我從她手中抽出衣袖,笑道:「老夫人,好久不見。
「我便是元瑛的生母,劉蘇蘇。
「那個孩子正是世子的女兒,叫劉元雪。
「我當年便是有了她,才出走的。」
老夫人顫聲問道:「為什麼?」
我答:「自然是不想讓你再把元雪搶走。」
她慘笑道:「果真是天意如此!冥冥之中讓你躲過災禍,拿著蘭辭的錢,創下這好大一份家業!如今你高高在上,看著侯府敗落、侯爺和蘭辭身死,我們落魄為奴,想必心中暢快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