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來的多了,我們便依合他們的口味,煮了濃濃的牛肉湯,加蕃柿調弄出殷紅酸甜的湯汁來,涮肉涮菜別具風味。
又把胡人互市上賣的牛奶或是凝結成凍,或是摻入面粉、蜂糖、松子、芝麻等,做成各色點心,款款松軟甜香。
到了夏季,山珍水產更是數不勝數。北地口味偏好咸鮮,我們投其所好,加之嬤嬤的高超廚藝,小館生意十分火爆,在當地也算闖出些名頭。又置些土地,雇了農戶耕種,除了供應小館食材,也按年收些租子。青黃不接之時,或是減免地租,或是施些粥米。慢慢地,人皆稱道劉家娘子至善厚德,可敬可佩。
我終于成了我。
06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
轉眼間,我與元雪、嬤嬤在寧古塔生活已滿十二年。
如今,劉家小館已成劉家莊園,既有飯館,也有客棧,院落寬大,曲徑通幽,冬有暖閣,夏有水榭,方圓幾百里舉凡官場宴請、異國互市、闔家聚會,劉家飯莊必是首選之地。
我亦置下百畝良田,七八十戶佃戶,生活雖不如侯府奢靡,但富足安穩更甚。
嬤嬤年邁,但身體仍然康健,不時研制些新鮮菜品,廣受食客歡迎。
元雪習了字,又習武藝。跟大多北地女兒一樣,她不善女紅,勉強也就縫個扣子。我也不拘著她什麼,像個鮮艷明媚的小太陽,天天瘋跑,歡喜得很。
我則養成了風風火火的爽利性子,雜事太多,顧不上其他。也很有幾個人向我示好,我統統一笑置之。
于男女之情上,我是有些冷漠的。當年世子待我如此之好,我也只是感恩,并無半點動情。
小時候在燕紛飛,我見多了男人求歡的丑陋嘴臉,也見多了姑娘動情后凄慘的下場。
如今我有錢,有名,有女兒,有嬤嬤,實在不需要再多一個男人來分享。
這一年,元雪十二歲生辰,恰逢大雪。
我著人在園子里堆了雪雕,掛滿彩燈為她慶生。
嬤嬤親自下廚,為她整治了十二道色香味俱全的精美小菜。因她愛吃酸甜,特別治一道琉璃酥肉,選嫩里脊切薄片,裹漿后炸至金黃酥脆,形似黃色琉璃瓦,再用米醋、糖漿勾酸甜薄芡澆之,味極香美。
又揀選又圓又大的新鮮紅果,去核嵌豆沙、松子、葵花仁、榛子碎,裹上冰糖漿,用竹簽子串起來一百來串,俱插在院里雪雕上晾涼,凡是來人便送一串吃,又新鮮又有趣,逗得小丫頭們樂哈哈的。
不一會兒天氣放晴,天空湛藍,金燦陽光照著白雪紅果,仿佛晶瑩剔透琉璃世界,極是好看。
掌柜有事來報,說南邊來了一批流放的犯人,府衙住不下,著人來莊子里借幾間柴房安置。
我讓掌柜自去安排。他嘟囔著要走:「唉,都是些老弱婦孺,凍餓得只剩一口氣啦,看著也是可憐,聽說之前都是侯府的夫人小姐,嬌滴滴的,走這麼遠。」
我心弦一動,忙把他叫回來:「什麼侯府?」
「聽府衙來人說,這批犯人來頭不小,是永寧那邊侯府里的。爺們兒犯了事砍了頭,女眷和孩子都發配到咱們這啦。」
我雙手發涼,心如擂鼓,一點苦味從舌根蔓延上來。一時猜疑是永昌侯府出了事,一時又覺得是自己杞人憂天關心則亂,慌忙催掌柜去打聽實情。
不一會兒掌柜回轉,把打聽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向我道來。
侯爺死了。
世子死了。
永昌侯府倒了。
07
我仔細地聽著掌柜打聽來的侯府近況。
說近也不近,都是半年前的事了,只是寧古塔實在遙遠,流放的女眷都走到了,我才知道。
當今圣上雖是有道明君,但春秋日高,卻遲遲不立太子,三個皇子人大心大,時不時分爭起來。
吏部尚書英楚平是惠妃娘娘的父親,大皇子的外祖。
事情就壞在這個老匹夫身上。
為了籠絡人心,為大皇子撈足政治資本,英尚書在吏部每年一度的官員政績考核中徇了私,給清官定了差等,貪官定了優等。
清官含冤抱屈而死,其家眷敲了登聞鼓,對圣上盡述冤情后,一頭撞死在金鑾殿上,血濺五步。
圣上震怒,著刑部徹查此案。拔出蘿卜帶出泥,英尚書、惠妃娘娘、大皇子統統沒躲過。
侯府的七爺在吏部考功司負責政績考核,又恰巧當過大皇子的伴讀,被視為惠妃一黨,統判了斬立決。
抄檢時又翻出侯爺與英楚平來往的信函,圣上殺紅了眼,著侯爺、世子自裁,七爺已處決,侯府其余男丁發往嶺南服苦役,女眷發配寧古塔,家產俱充公。
眨眼間,偌大一個侯府作鳥獸散,散得干干凈凈。
金尊玉貴的侯夫人陸氏、世子夫人許京娘、大小姐鄭元瑛并本家其他女眷二十余人,在官兵驅使下,一路吃盡了苦頭,到達寧古塔時,病死了十余人,其余人也奄奄一息,憑一口氣吊著命。
叨天之幸,陸老夫人、京娘和元瑛都還活著。
我死死攥住拳頭,拼命提醒自己,不能哭,不能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