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著頭跪倒在地。
「劉姑娘,你好大的膽子。」
老夫人冷冰冰地說。
「妾并非有意撞見老夫人和夫人一行,實屬巧合。」
「你既歸于蘭辭多年,當謹守本分,不可生事。你身份如此低賤,不可污了侯府血脈。若還有什麼癡心妄想,當誅。」
丫鬟上前,訓練有素地正反打了我兩記耳光。
「小懲大誡,好自為之吧。」
說罷,她便扶著丫鬟的手走了。自始至終,沒有正眼瞧過我一眼。
我跪坐在地上,撫著腫脹發熱的臉頰,心中反而沒有了任何情緒。
王嬤嬤一聲不吭攙著我回了家。
入夜后,世子來了。
他收起了溫和親切的笑模樣,嚴肅地看著我。
「聽說你今天沖撞了母親?」
我雖覺得心累,但也不得不為自己辯上幾分。
「蘇蘇萬萬不敢。只是偶遇。妾去給松梅庵的師傅們送些糕點,沒想到老夫人、夫人帶著元元在庵里上香,這才……」
「事已至此,無須多言了。」
他打斷了我,皺著眉,手指輕叩桌面,一副為難的樣子。
「如若沒有今天的事,哪怕你在靖安胡同錦衣玉食住一輩子,母親都不會過問。但你見了元元,給了她吃食,讓她留下了印象,就是隱患。
「有一就有二,京娘又是個面軟心慈的,難保你存了再見孩子的心思,打擾元元的生活。母親對你不再信任,蘇蘇。」
他果斷地說:
「永寧你不能待了。」
離開永寧?
離開世子?
離開我的女兒?
我眼眶炙熱,死死咬住嘴唇才控制住嗚咽聲,跪倒在地,哀哀地看著世子。
此刻,他如此高高在上,手掌翻覆間便能主宰我的命。
如螻蟻一樣,令人輕賤唾棄的命。
「妾知錯,求世子高抬貴手,莫要逐妾出去!妾……妾此生再也不見元瑛小姐便是!」
世子長嘆一聲。
「母親是何等人物,早就問出,是王嬤嬤向我的小廝打探她老人家帶京娘和元元上香的行蹤。蘇蘇,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他無奈地看著我。
「你動了不該動的心思,母親只是讓我把你送出永寧,已是看在元元份上,不愿手上沾了她生母的血。
「我已命人收拾細軟,另有兩千兩銀票,你貼身收好,莫要露了財招禍端。我在江州尚有一處宅院,你可去那里安身。王嬤嬤自愿和你一起走,我再撥兩個身強力壯的隨從護送你們。母親嚴令,不叫你看到永寧的太陽,你們一行,趁著夜深,走吧。」
世子事母至孝,能在老夫人威壓之下為我籌謀至此,我心知此事已絕無回緩的余地。只恨自己愚蠢至極,只因思女心切,竟敢在侯府掌事人面前班門弄斧耍弄心計,最終落得如此境地!
我伏下身去,深深磕了頭。
再抬起頭來,臉上淚水已干。
「世子救妾于水火,如此深恩,今生無以為報。如今緣分已盡,無論身在何處,妾必將以殘生行善事,為世子和元瑛小姐積福報。」
世子眼眶晶瑩,嘴唇顫抖了幾下,終究沒再說什麼。只是掩面揮手,叫我退下。
我,王嬤嬤,并著世子給的兩個隨從,趁著夜色出了城。
我離開了永寧。
04
不幾日,我們一行人來到了河津渡口。
運河從南到北奔涌而至,氣勢恢宏。河津水深風靜,正是天然良港、交通樞紐,南來北往船只如梭,河面分外繁忙。
我們要從這里坐船南下,去永昌侯府在江州的別業安身。
當天夜里,王嬤嬤親自下廚,整治了四色美味小菜,并河津渡有名的龍泉酒,慰勞兩位隨從大哥。
一色蝦油豆腐,取陳蝦油將豆腐炒至金黃酥松,加蔥、椒、香蕈、木耳再煨透。
一色空心肉圓,將細嫩豬肉剁碎成團,用凍豬油一小團作餡放在團內蒸,豬油受熱滲入肉餡中,團子便空心。
一色家常煎魚,勝在現捕河鮮,肉質新鮮彈嫩,煎至外殼黃脆,最適合下酒。
一色黃芽菜炒雞,起油鍋將雞塊生炒,加酒滾一回,加秋油滾一回,芽菜鮮嫩,雞肉脫骨。
不愧是宮里嬤嬤的手藝,雖是暫住,各色調料用具不全,所做菜肴依然色香味俱全,吃得兩位大哥停不下來。王嬤嬤在旁頻頻勸酒,不一會兒,兩人便酩酊大醉,人事不省。
當夜,我和嬤嬤便登上客船,向北而行。
半個月后,船在豐城靠岸。我們稍加休整,又走陸路,向極北的苦寒之地——寧古塔出發。
我沒有按照世子籌劃的路線前往江州,而是走了一條截然相反的路。
一路向北,把溫軟旖旎、繁花似錦的江南拋諸腦后,奔向偏遠苦寒的塞北。
因為我又有了身孕。
這一回,我要拼盡全力,保住我的孩子。
生下元元后,我傷了元氣,世子曾私下延請御醫為我把脈,各家大夫均斷定我再也無法生育。
是以老夫人沒有阻止世子繼續到靖安胡同來,也沒有對我下狠手以絕后患。
她只是不想我繼續混淆侯府高貴的血脈,并不想要我的命。
我不能再生,對侯府,對世子,對元元,對我自己,都是皆大歡喜的結果。
誰知世事難料,元元三歲生辰前,我竟又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