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誠信極好,在這一帶也算有口皆碑,經常幫大戶人家的丫鬟代賣東西。
今日我一出門,他便拉著我的袖子拽到墻角下。
「聽說你們府上最近不景氣啊,開始賣丫鬟了。
「你成日就知道出門耍,小心被發賣了。」
我不以為意:「我可沒簽賣身契,她們如何賣我?」
「是聘的就更要小心了,你們府上已經遣散一批了。」
我從懷里掏出兩顆松子糖:
「謝謝你啦,請你吃的。下次有什麼消息還記得告訴我。」
我也沒了旁的心思,回去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少爺,少爺沉思一會兒說:
「大抵是因為大哥考了秀才吧!」
我不懂,考了秀才是好事啊,怎的還要賣丫鬟呢?
晚間果然就得了消息,府中要縮減開支,所以夫人的意思是要把我也遣散了。
夫人身邊的婆子過來找我,只說把這個月的月錢結給我,讓我即刻就走。
不是,我才幾個錢?
我本就是出門躲災的,離了這府里,我還能去哪兒?
我慌了心神,央求那婆子說:「若是月錢的事,月錢可以少一半,只求府上給我口飯吃。」
她含糊不應,只說去問問夫人。
三少爺站在門邊,冷冷地看著那婆子:「還請去回稟母親,這丫頭今后的月錢,我來發。」
那婆子笑了一下:「少爺倒是神氣,自個的例銀還要府上發呢。」
說完她不待少爺說話,轉身就走了。
少爺過來扶起我:「寶翠,起來吧,還跪著做甚?」
我感動:「少爺,我不要月銀了,給我口飯吃就成。」
少爺卻生氣了,咬牙笑:「看不起誰呢?」
04
自打少爺應承下我的供給,夫人也不再管我。
白日里少爺在族學上課,晚間就回屋看書。
我們沒啥錢,蠟燭也用不起,平時也只點得起煤油燈。
每日晨間少爺起來,鼻子下面還有一道黑印子。
那本如何寫策論的書我沒聽他再提過,想來是難度太大,不好下筆。
我卻不敢勸少爺再接代筆的活,少爺有自己的底線,我從來都知道。
轉眼就到了冬日,大雪悄然降臨。
天地間一片銀白,雪花紛紛揚揚,似柳絮般輕盈飛舞。
以前在莊子上我是極為喜歡看雪的,現在境遇不一樣了。
到了雪天,我只覺得冷,刺骨的冷,即使待在室內,也能感受到那無孔不入的寒意。
大寒那日,我和少爺圍坐在火盆旁吃餃子。
碳是劣質碳,一燒就煙霧繚繞,我倆被煙嗆得直咳嗽。
餃子在鍋中起起伏伏,咕嘟咕嘟的沸騰聲讓我生出了幾分歲月靜好的感覺。
少爺看著我感嘆:「又長大一歲,我身邊竟只剩你了。」
我何嘗不是呢?
這一年,奶娘不在我身旁,一直陪著我的紅香和綠柚也失了聯系。
我有些惆悵:「人這一輩子都是孤獨的,我們能做的就是慢慢地認清這件事,然后習慣。」
八歲時姨娘離世,爹爹不再愛我,哥哥不再疼我,嫡母把我丟去江州的莊子里。
不過一年光景,我就從備受寵愛到無人問津。
以前我在莊子上還會有期待,期待爹爹忙完就接我回府。
如今全家流放,我連個念想都沒了。
少爺聽了我的話,愣了許久才說:「我不及你通透。」
我趕忙扯開話題:「現在你我相伴,并不孤獨。」
其實我早就把少爺當作家人了。
他會為了給我出氣,偷偷引蜜蜂去蜇四小姐。
也會為了養活我,去給別人代筆。
我們相依為命,卑微且努力地活著。
快過年時,少爺交給我一沓厚厚的書稿,說是寫完了。
十六歲的少爺,自己都還在讀書呢,卻已經寫成了教別人如何學習策論的教輔書籍。
效果如何我并不知,我只暗自蛐蛐:【他可真敢編啊,我都不敢看。】
少爺好像知道我在蛐蛐他,認真給我解釋:「做入門用尚可,深奧的東西里頭可沒有。」
書在刊印期間少爺也沒閑著,寫了一篇鬼怪異聞錄的話本子。
這話本子倒是火得一塌糊涂,也讓我們賺到了足足十兩銀子。
我摸著銀子,笑出豬叫。
少爺被我財迷的樣子逗得不行,只說交給我管。
我告訴少爺:「如今我們得了些錢,斷不能讓夫人知道。
「吃穿用度也不能有太大改變,不如拿著錢,去做些小生意。」
少爺對錢財看得格外淡薄,只說隨我。
少爺打小就運氣不好,所以他得失心不強。
但我不一樣,我對生活充滿了憧憬。
我愛錢,我喜歡聽銅板相撞的清脆聲。
這幾年,我嘗多了被人踩在腳下的滋味,這讓我充滿了野心和欲望。
快要過年了,府上張燈結彩,我得了本錢,盤算著去匠人那里定制一批燈籠。
時下的燈籠單一沒有新意,我把燈籠拿回家讓少爺提了字,有些描了彩畫。
瞧著新奇又頗具雅意。
年前我拿出去擺攤,幾百只燈籠兩日就賣完了。
除去本金,我賺了足足五十兩,五十兩什麼概念呢?
我在府上做一輩子丫鬟,都未必能有五十兩。
我捧著銀子獻寶似的給少爺看。
少爺掀起長長的眼睫,如墨般的眼眸閃過些許寵溺。
他瞥了我一眼,隨后揚唇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