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料有一天,侯爺也不知發什麼邪火,非說衛元鴻養貓是玩物喪志,趁他不在家,著人把貓丟了出去。
衛元鴻回來后也沒多說什麼。可有一次,我出門買東西時,無意中瞧見他在附近的小胡同里翻開雜物,小聲「喵喵」叫著找貓。一抬頭與我對上了視線,頓時尷尬到漲紅了臉。
可惜,他終究沒能找回小貓。當年冬日,我在侯府的后巷子里看到了小貓的尸體,它瘦骨嶙峋,身上還有被野狗啃食的痕跡。
我偷偷把小貓的尸體抱了回來。衛元鴻在書房外的大樹下挖了個坑,把小貓葬了,還陪葬了一個藤球和一把魚干。
那天衛元鴻的表情始終是淡淡的。只是等埋完小貓后,他突然問我:「寶兒姐,你說,這貍奴在外頭都能活得好好的,怎麼就它活不下去了呢?」
我答:「因為外面的是野獸,家里的是家畜。家畜到了外面,活不下去的。」
想至此,我鄭重其事地對衛寧瑤說:「衛寧瑤,你要明白,我不是你的丫鬟,你也不是我的小姐了。你可以跟著我,但我不會慣著你了。」
深宅大院里出來的女人,大多都被馴服成了家畜。一旦離了家,就會令無數野狗伺機而動,將她分食。
我到底動搖了。想著,衛寧瑤曾給了我安樂富足的生活,哪怕最終落得兩兩難堪,那十年的好日子也是真的。
而且,同為女人,我應當拉她一把,起碼叫她度過寒冬。
8
于是兜兜轉轉,衛寧瑤又回到了我的身邊,在茶肆打雜。
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確實想盡所能做些事情。
一大清早,她提了一桶水,踉踉蹌蹌地往后院走。就這麼點距離,她歇了三四回,還灑了半桶水。
店里的伙計看不下去了,趕忙搶過水桶:「衛姑娘,你這活干得,不如不干。」
衛寧瑤的鞋襪全濕透了,尷尬地搓搓腳,小心翼翼地看向我。
我坐在柜臺后,沖她一招手,開口問道:「還記得怎麼打算盤,看賬本嗎?」
她怔住,遲疑地點點頭:「記得一點,但是五年沒碰算盤了……」
我又問:「我記得你繪得一手好丹青,不知生疏了嗎?」
她面露尷尬:「已經許久不畫了……」
「那詩賦呢?」我微微蹙眉,「插花、焚香呢?」
衛寧瑤恨不能將腦袋埋進胸脯里:「寶兒姐,自打我嫁入梁家,琴棋書畫全都荒廢了。我,也沒時間讀書……」
我打斷了她:「那你終日忙什麼呢?執掌中饋?還是打理你的陪嫁鋪子?」
她心虛地支吾著:「中饋是大嫂嫂在管……我,我忙著……忙著……」
她說不出口,可我已能猜出一二,無非就是忙著喝藥湯,被婆母挑理,坐在屋里悲春憫秋,聽后院里的小妾們聒噪,然后等她那便宜夫君回來,求他「賜」個孩子。
我將算盤推給她:「明天之前,把這半年的賬算完。我會來查,一處錯處,扣一日工錢。」
她脫口而出:「我不行……」
「為何不行?」我不悅地皺起眉頭,「當姑娘時做得,嫁了一次人就做不得了?沒這種道理。」
「不行」「不可以」「不對」,諸如此類的話,在她嫁作人婦的這五年里,定然聽了不少,以至于把她從內到外腌入了味。
現在,該給她散散味了。
9
衛寧瑤熬了一夜,終于把賬算完了,惴惴不安地交給我。
我大致翻了翻,覺著沒什麼大紕漏,隨口夸獎了她一句:「這不是做得很好嗎?當年,夫子常夸你聰慧……」
話沒說完,衛寧瑤突然又開始吸溜吸溜地哭鼻子:「已經許久無人夸獎我了……」
我「嘶」了一聲,轉身拿來軟松糖:「吃吧,獎勵你的。」
她頓時感動到哭出了「吭哧吭哧」的豬叫聲:「寶兒姐,你還記得我愛吃這個……」
我急忙擺手:「打住。這可不是特意給你買的。前些天你大哥來了,讓我照拂你,還想留銀子,我沒收。」
衛寧瑤愕然:「他,他能有這好心?不對,他怎麼知道我來這兒了!」
我哪知道!說實在的,我也覺得依著衛元鴻的性子,他確實不像為了衛寧瑤特意跑一趟的人。
衛寧瑤一連往嘴里塞了三四顆糖,腮幫子鼓鼓囊囊地對我說:「寶兒姐,我是不是有點用了?你能叫我留下來了嗎?」
我冷笑一聲:「這才哪兒到哪兒!收拾一下,跟我出去采買。」
近來南方頻降暴雨,糧價漲了不少,若是再起個戰事,怕是得餓死人,我得防患于未然。
我帶著衛寧瑤連跑了三個集市。臨回來時,她拖著一小袋糧,招魂似的有氣無力地喊我:「寶兒姐,我,我不行了……」
我左肩扛著一麻袋面,右手提著一筐菜,恨鐵不成鋼地瞪她一眼:「女人怎麼能說不行!不行也得行!」
這時,街口突然掠過一隊人馬,馬蹄紛亂,濺起一片泥點子。
我倆下意識地抬頭望去,發覺隊伍最前方的正是衛元鴻。他騎著高頭大馬,神色嚴峻。
衛寧瑤連忙藏在了我身后,探頭探腦地小聲嘀咕:「怪不得呢。他肯定是有公務在身,順便來找我,我可不敢跟他回去……」
我則更加疑惑。平安鎮可是個小地方,能有什麼事值得這般興師動眾?
不料,翌日清晨,還真傳出了塌天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