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我店里的伙計來了,一邊擦著桌子,一邊好奇地問:「掌柜的,那姑娘是您什麼人啊?瞅著不像咱平安鎮上的。」
我輕描淡寫地說:「是我遠房表妹,我與她并不熟絡,給點錢打發了。」
其實我有些在意衛寧瑤是怎麼找到我的,畢竟我只是在很多年前,無意中與她提了一嘴平安鎮。
平安鎮是我祖母的老家。幼時,我娘沒有奶水,我爹又嫌我是個女兒,甚至不愿多看我一眼。是祖母用一勺勺米糊把我喂大,將我摟在懷里,哼著歌哄我入睡。
祖母是遠嫁到北方的。她說,她出生在一個叫「平安鎮」的南方小鎮子上。平安鎮原本很窮,但自打它被劃進了武威將軍沈成蔭的食邑,就行了大運。
武威將軍親自帶著百姓們種茶葉、修河渠,令家家戶戶足食豐衣。祖母年輕時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跟一群采茶女挎著茶簍,踏著歌,在山明水秀間取下染滿晨露的新芽。
祖母操勞了一輩子,最終積勞成疾,早早去了,臨了仍念叨著這回不去的故鄉。
于是,我決定替她回到這里,開起茶肆。如若世上真有魂靈,但望清茗為魂引,故人入我夢。
衛寧瑤的到來像是吹落茶水中的樹葉,我將它挑出,這事就可以掀篇了。
可我心里總忽忽悠悠的,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來,賬算錯了好幾次,最后泄氣地把算盤一扔,喝點小酒早早歇下了。
哪知禍不單行,第二天一大早,我剛出門伸了個懶腰,突然瞥見一輛馬車緩緩駛來,四面以絲綢裝裹,一看就是大戶人家。
須臾,馬車停在了茶肆門前,一位身著青衫的公子下了馬車,待我看清那公子面容,頓時如遭雷擊,僵在了原地。
是定遠侯府的長公子,衛元鴻。
四目相對,我已避無可避,不由緊張到額角冒汗。衛元鴻卻平靜如初,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我一瞬,輕聲道:
「掌柜的,要一壺明前茶,一顆軟松糖。」
我硬著頭皮將他迎入屋中,張羅伙計趕緊去買軟松糖。
衛元鴻靠窗坐定,搖著折扇,眸光始終釘在我的身上,抿唇似笑非笑。待我忙不迭地將茶水端了上來,他忽然問我:
「寶兒姐,你見過寧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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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指一抖,強穩下心神,為他斟茶:「四小姐嗎?多年未見了。」
衛元鴻卻笑出聲來,語氣頗為無奈:「你果然還是如此……罷了。」
說著他拿出一錠碩大的銀子放在桌邊,「拜托了。」
我看著那閃閃發光的銀錠,頓感一個腦袋大成了倆。心想,這對衛氏兄妹可真是盯著我一人禍害啊!
我招誰惹誰了?
衛元鴻比我小兩歲,可他天生聰慧,性子沉穩,說起話來慢條斯理,反倒像是我的長輩。
直到有一天,出了一樁「小事」。
那年,京都暴發了時疫,我為了防患于未然,煮了一大鍋能散寒強體的草藥湯,讓衛寧瑤喝。
她嫌苦,被我追得滿府跑,就是不喝,恰巧一腦袋撞上了偶然路過的衛元鴻,吵著讓他「評評理」。
哪知衛元鴻為了教導衛寧瑤良藥苦口,直接拿過藥碗,豪邁地一飲而盡。
衛寧瑤目瞪口呆,只能學著他的樣子,又盛了一碗猛地灌進嘴里,苦得跺腳掉眼淚。
我急忙拿出一顆軟松糖塞進她嘴里。
這是她最喜歡的糖果,我的袖子里時常備著幾顆,一旦她鬧小脾氣,就拿糖果哄她開心。
衛寧瑤吃了糖,終于舒展了眉頭。我剛想夸她幾句,就聽衛元鴻突然顫聲說:
「寶兒……也給我一顆糖……」
然后不等我反應過來,他扶著樹哇地吐了一地。
許是因為被我看到了難堪的樣子,從那時起,這位衛大公子在我面前不裝了,時常跟著衛寧瑤一起喊我「寶兒姐」,狐貍似的瞇著眼,笑看我羞紅臉。
可當初也是他執意要將我逐出府。哪怕大夫人都于心不忍,說我在侯府待了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依然命人把我扔了出去。
我著實想不通自己何時得罪了他。但不得不說,若不是他將我攆出府,我哪能過上如今的自在日子?
「這銀子我不能收。」我斷然拒絕,「衛大人,無功不受祿。」
衛元鴻凝視著我,眸光炯炯透著一抹懷念,令我渾身不自在。
良久,他低嘆一聲:「罷了,能見到你,我就滿足了。等我忙完公務,再來與你商議……一件要事。」
說罷他起身離去,桌上的茶分毫沒動,杯中的茶葉隨著屋外的馬車遠去聲微微搖晃。
我發了好一陣子的呆,直到買糖的伙計回來,才意識到剛剛不是在做夢。
難不成,當初他是故意放我走的?
我坐下,就著茶水吃著軟松糖,心想,若真是如此,我還欠衛元鴻一聲謝謝。
哪知我這廂還沒感慨完,就聽我那伙計突然說了句:
「哦對了,掌柜的,我剛買糖的時候,看見你表妹了!她不知怎的跟布店的何掌柜起了爭執,被打了好大一個嘴巴子,坐在地上嗷嗷哭。
嘖,可憐見的。」
我頓時被噎得咳嗽不止,好懸沒丟了老命。
不是,這衛寧瑤剛來平安鎮一天,就被人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