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妾身以為,還是替謝世子澄清為好。」
我低垂著頭,只聽蕭決的語調霍然冰冷:
「怎麼,你心疼了?」
「非也。」
我仰頭,做出蕭決喜歡的笑容。
「妾身跟隨殿下多年,知道您與殷平侯政見不合,卻都是為了興邦安國。」
「謝家世代忠臣良將,即便樂坊之中魚龍混雜,對殷平侯也少有微詞。」
「若殿下袖手旁觀,讓謝世子徒受牢獄之災,才是真的把殷平侯推給寧王。到時候奸佞得勢,良臣心寒,覆水難收……可殿下讓妾身出面做證,還能借此機會拉攏殷平侯,緩和你們的關系。」
見蕭決不表態,我攥緊裙裾,又顫顫道:
「妾身說這番話,并不是為了他謝行濯,而是為了蕪州的百姓。」
「寧王余黨一直對蕪州虎視眈眈,若被他們知曉陛下對謝家生隙,定會一鼓作氣把蕪州收入囊中,到那時候,妾身的故鄉……」
體會過戰亂的人,定不會愿再經歷第二次。
許是因我掉了幾滴淚,蕭決面色稍有緩和。
他嗤笑一聲:
「芮娘說這麼多話,不累嗎?想不到孤教你的東西,卻被你反過來砸在孤頭上。」
蕭決將我扶起,坐進他懷中。
「你要去做人證?你可知延昭如今還在鬧絕食,若母后知道你和他的事,你也沒有好果子吃。」
我含羞帶怯地伏在他肩頭:
「妾身有殿下庇護,自然不怕。」
良久,耳畔終于傳來蕭決的一聲悶笑。
「好了,孤明白你的意思了。」
「只是要過些時日……孤就是想讓他在牢中多吃點苦頭。」
14
謝行濯與寧王勾結,本就屬空穴來風。
加上有蕭決的幫助,皇帝很快就認清了實情。
為了體面,他將此事全權交給蕭決處理。
而這性情乖戾的太子,則頗為輕佻地把牢門的鑰匙交給我。
謝行濯出獄這日,是我給他開的鎖。
見到我時,他正靠坐在發白的稻草上,手腳纏著鐐銬,眼底的震驚遲遲沒有消退。
不知過了多久,才泄了氣般別過頭,試圖將臉藏在陰影中。
曾經意氣風發的謝世子,自然不肯讓我看到他這副滿身血痕、灰敗不堪的模樣。
我也不主動言語,沉默地替他解開鎖鏈。
四肢自由后,謝行濯摩挲著手腕,終于忍不住開口:
「芮娘,他們說……是你御前呈供,救我脫困。」
「是。」
我從懷中取出他的墨青色玉佩,遞給他。
「世子遺落多年,現在總算物歸原主。」
謝行濯怔怔地盯著那枚玉佩。
放在他血污的掌心,還是那樣的溫潤晶瑩。
他沉沉閉了閉眼,似乎要過來握我的手。
然而才靠近我潔白的袖口,又訕訕縮了回去,悶聲道:
「芮娘,當初是我負了你。」
「本就無情,何來辜負?」
我端起手,正要轉身,就聽謝行濯艱澀道:
「我對你……并非無情。」
「是嗎?」我饒有興致地瞟向他,「世子喜歡我嗎?」
謝行濯垂下眼,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可這樣的喜歡,讓你很不齒吧?」
「因為和我在一起,會讓你這個出身高門的貴子想起在死人堆中乞憐的自己,想起和一個村婦擠在破草屋里分食一碗白粥的自己。」
「世子或許真的喜歡我,可比起喜歡,世子更看不起我。」
謝行濯瞪大了眼睛,滿地找詞:
「芮娘,你別這麼說……」
「此事過后,我定會向父親說明原委,讓你入我謝家大門。
」
我不禁冷笑。
看吶,即便現在我穿著錦衣繡襖,而謝行濯灰頭土臉。
但在他心里,他依然高我一等。
我不欲再與他辯駁,不等他說完,兀自走到出口。
「謝行濯。」
我加重了語氣,一字一頓。
「出了這扇牢門,你又能做回那個赫赫揚揚的殷平侯世子。」
「以你的才學和本事,或許將來還會成為優秀的將領,成為受百姓愛戴的軍侯。」
「你身邊定會有許多愛慕你的人,只是那些人里,再也不會有我。」
四下陡然靜默。
須臾,回蕩起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
謝行濯耷拉著頭,邁步走來。
經過我身邊時,他又定住腳步。
「芮娘,我能不能問你最后一個問題?」
他的眼睛在火光中泛著光,我第一次在他的眸中,看出了脆弱和膽怯。
「你后悔救我嗎?」
我釋懷笑道:
「從未。
「我只后悔,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手里。」
……
那日,謝行濯的背影晃晃悠悠,融作一粒黑點,消失在刺眼的日光中。
那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見到他。
15
謝行濯出獄后,又回到了蕪州。
他迅速揪出潛伏在周遭的寧王余黨,給蕪州百姓和朝堂都服了一顆定心丸。
至于他后來襲爵封地, 開疆擴土,護蕪州一方安寧,已經是后話了。
寧王余黨徹底肅清后,皇帝就像了卻了最后的心事般撒手而去, 扔下了一堆爛攤子。
蕭決的繼位不如他想象的風光。
但好在他早有準備, 處理起來也算得心應手。
有了殷平侯的支持, 他這個新帝在朝中很快站穩了腳跟,朝臣們對他也頗為褒獎。
我特意尋了個他心情好的時候找上他。
大殿上, 蕭決面色稍有憔悴, 但已顯現出帝王風范。
「芮娘,你可知朕看見你就心煩?」
他說這話時,笑得很勉強。
我也陪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