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假山錯落,長廊曲折。
眾人顧著賞花,不會注意到那凋敝的藤蔓后,藏著謝行濯和我。
「我尋了你幾日都沒消息,為何會在此出現?」
「芮娘,你身后究竟是何人?你們又是什麼關系?」
他從方才我登臺起就臉色陰沉,此刻站在我身前,眸光更是冷得瘆人。
我沒有回答。
見他逐步逼近,適時提醒:
「世子與公主天作之合,不日完婚。屆時民女定會獻奏一曲,祝賀你們喜結良緣。」
說話時,我直視著他的眼睛,而謝行濯移開了目光。
「你為何總要說這些話氣我?」
「上回在畫舫,我還有話沒說完……」
「民女清楚世子要說什麼。」我含笑抬手,將他推遠了些,「世子位高權重,即便不能納妾,養個外室也是綽綽有余。」
「可民女素來愚鈍,只懂一世一雙人的道理,世子也是知道的。」
五年前,也是這樣一個秋高氣爽的時節。
我帶著卓郎上山,他為我采菊,我為他戴花環。
彼時我指著天上的雁群,告訴他祖母講的故事。
鴻雁忠貞,一生只會找一個配偶。
謝行濯瞳孔微動,似乎也想起來那時的情景。
而我嫵媚地彎了眼,用指尖點了點他的心口:
「難道世子還會為了我,與公主解除婚約嗎?」
謝行濯猶豫了。
在他開口前,有人先一步上前稟報。
他的侍衛為難道:
「世子,公主正在發脾氣,說您采花遲遲不歸……」
這回我了然一笑。
搶在謝行濯前頭,轉身而去。
12
若不是身不由己,我絕不愿與謝行濯再有牽扯。
菊花宴后,我依蕭決所示,入了京中最大的樂坊。
謝行濯沒有回蕪州,幾乎日日來聽我撫琴。
不管曲子是悲傷或歡愉,他始終趺坐于樓上雅間,倚欄凝眉,心中似有難以解開的郁結。
我以為待他想通了,便會自覺離開。
直到有一天,一曲未罷,他陡然起身,端著酒瓶一飲而盡,朝外走去。
翌日夜半三更,蕭決親自來告訴我。
謝行濯跑去向皇帝請罪,在殿外跪了一天一夜,要解除他和延昭公主的婚約。
「延昭哭得飯都不吃了,也罷,糊涂了這麼久,這是她該受的。」
蕭決漫不經心地接過我奉的茶,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可再看向我時,那幾抹笑意霎那間蕩然無存。
「芮娘,孤真沒想到,你有這麼大的本事。」
他攬過我的腰,意味不明地將我的里衣攏了攏。
「謝行濯把你看得如此重,你說要是他知曉你是孤的人,會不會氣瘋了?」
我聽出他話里的試探和警戒,柔聲寬慰:
「殿下多慮了,妾身與他再無可能。」
蕭決眉目放緩,嘴上卻道:
「孤并非懷疑你的忠心,只是大事未成,還需要你留在樂坊,謝行濯那廝定會再來糾纏你。」
「殿下放心,妾身自有分寸。」
……
我再見到謝行濯,已經是半個月后。
據說他在被皇帝責罰前,先受了老侯爺的家法。
雖說延昭公主是皇帝最疼愛的女兒,但殷平侯也只有謝行濯一個兒子。
皇帝再不滿,人家罰也罰了,沒有發作的機會,也只能咽下這口氣。
而延昭公主戀慕謝行濯已久,舍不得埋怨他,只會折磨自己。
因此,謝行濯堪堪養好傷,就又找來樂坊。
沒有了婚約的束縛,他行事更加膽大。
我下了臺,經常能收到他的賞賜。
時而是玉簪手釧,時而是綺羅綢緞。
每回,我都命人原封不動地退回去。
但次日,雕刻著繁復圖案的玉櫝依然會出現在我眼前。
謝行濯送來云片糕和信件的那天,是蕭決替我收下的。
他翻看著信紙,塞了一塊糕點在我嘴里:
「嘗嘗看,是不是如他所說,不比你做的好吃。」
我從前給卓郎做過云片糕。
其實我壓根沒有見過這種點心,只是聽他順嘴提起。
卻為了討他歡心,自己研究了一個樣式出來,又糙又苦。
原來云片糕,是甜的。
我干澀地咽下,作嗔怪狀抱怨道:
「殿下囑咐我不要與謝行濯往來,現在替我收了禮,要我如何交代?」
蕭決掐了掐我的臉,大笑起來:
「放心,你現在退回去,他也收不到了。」
原來這段日子,寧王余黨在蕪州附近有復興的征兆。
一時間,朝中又起詭譎之勢。
今日便有人大做文章,向上啟稟。
稱五年前謝行濯消失,不是被敵軍俘虜。
而是潛在敵營,與寧王勾結。
他這五年駐守蕪州,也是為了方便在暗地里助寧王韜光養晦,重振旗鼓。
眼下皇帝年事已高,纏綿病榻。
連自己的兒子都抱有戒心,遑論臣子。
一聽這樣的言論,也不管與殷平侯的素日交情,立刻捉拿謝行濯下了獄。
13
謝行濯有沒有與寧王勾結,蕭決心知肚明。
饒是他知曉謝行濯失蹤的半年,只與我在蕪州養傷,卻也不上奏。
只日日來我房中,同我講殷平侯的狼狽模樣。
「那老東西從前處處與孤作對,現在突然像啞巴似的,孤還真不習慣。」
屋內一燈如豆,斷斷續續傳來燭芯微弱的爆裂聲。
我聽著蕭決的絮叨,還是輕嘆一聲。
停下給他揉肩的動作,起身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