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樣的消息一直沒來。

小年這夜，謝行濯仍是心亂如麻。

為何芮娘還不當了玉佩？她到底贖身沒有？

想到她真要在那樓里賣顏色，謝行濯頓覺有一股氣在胸膛里沖撞。

他鬼使神差地翻出那條帶著她名字的綠絲绦，就著屋外的火光，靠在榻上細細端詳。

又將那從榜上揭下的布告捋平，似是要把那紙頁都看穿。

上頭寫著：

「郎君一別，下落不明，恐遭不測。」

「若遇此人，煩請告知，必有重謝。」

重謝？

她自己都自身難保，要拿什麼謝？

思及此，那張嫣然俏麗的臉又浮現在他腦海中。

謝行濯突然想，若芮娘以恩情要挾他，非要跟在自己身邊，也不是不可。

他年已及冠，雖和公主定下婚約，但招一個隨身婢女也還是做得了主的。

芮娘很機靈，應知曉他們之間是云泥之別，能有這等待遇，已是恩賜。

要是她計較自己言而無信，送幾盒點心也就能哄好。

謝行濯倏地一口氣順暢了。

他當下遣人去辦這件事，隨即開門赴宴。

逢人便說，他的病養好了。

……

然而，事情并不遂他的愿。

才過了除夕，下屬便捎來翠鶯樓那名老鴇的原話：

「芮娘？早就跑了！連追出去的人也沒回來，也不知是死了，還是兩個人一塊兒私奔了。」

「要是再讓我見到那個賤丫頭，我鸝婆一定將她扒皮抽筋！」

彼時謝行濯正把玩著那條綠絲绦。

聽后手中一頓，愕然抬眼。

那絲绦上的玉環，連帶著芮娘的名字摔在地上。

一同碎成了兩半。

下屬看著他趨近怪異的臉色，亦屏息不敢言。

半晌，謝行濯終于揉了揉眉心，克制道：

「把底下的人都派出去找。」

「還有，把那翠鶯樓……給我燒了。」

7

五年前，寧王不自量力，起兵謀反。

幸得殷平侯與其子領軍平亂，匡扶正統。

時至今日，當年的戰事反而成了蕪州百姓茶余飯后的一樁美談。

為人稱道的，還有那自翠鶯樓的廢墟上，重建起的那座撫青閣。

此閣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唯有樓前那棵被燒得壞死的枯樹顯得不倫不類。

我默默跟在引路的小廝后頭，聽他熱情地介紹撫青閣的現況。

自殷平侯世子來蕪州鎮守后，撫青閣成了官家之地。

平常來此消遣的非富即貴，多為膏粱子弟。

今日聽聞我來此獻藝，一時更是座無虛席。

三曲奏罷，我神色自若地躲過第五只要摘下我面紗的手，準備離場。

可這時，那紈绔指著我破口大罵：

「下賤胚子！區區一個賣藝的裝什麼清高？你可知我二舅在小侯爺底下做事，只要我向他開個口，你就得乖乖被抬進我房中？」

那滿嘴黃牙還沒露全，他就被我身后的侍女一個掌風擊倒在地：

「名動京城的琴師，連陛下都會惜才給三分面，你算什麼東西？」

醉鬼被駁了面子，又羞又惱，也不管眼下是誰的地盤，當場掀了琴案。

他命令家丁上前圍毆侍女，可依然眾不敵寡。

余光中闖入一道頎長的墨色身影。

我勸侍女道：「罷了，我們走吧。」

隨即轉身，迎面對上前來的撫青閣主人。

謝行濯玄衣落拓，負手而立。

凌厲的眼刀一掃，方才還在起哄的人頓時噤若寒蟬，紛紛行禮。

而他就站在我十步之外，對見禮聲置若罔聞，只靜靜地望著我，眼底漫上猩紅。

見我始終抱琴低頭，謝行濯才遲疑道：

「琴師……可是蕪州人士？」

我欠身行禮，莞爾一笑：

「世子認錯人了，此番受撫青閣邀約，是民女初次入蕪州。」

「民女可是讓世子想起了哪位故人？」

謝行濯抿唇，用目光描著我的眉眼，似乎想從我的神態中找出昔日的影子。

可惜，我沒有讓他如愿。

只是在離開經行時，刻意用青色的面紗拂過他的肩頭，留下淡淡藥香。

……

出了撫青閣，我登上一輛寶瓔朱蓋的馬車。

一掀起簾幕，就有人拽過我的手，往自己懷里帶。

寬敞卻閉塞的車廂里，蕭決頗為玩味地將我的面紗摘下，把玩我的發絲。

有溫熱的氣息撲打在頸間：

「芮娘真是好演技，不枉孤平日費心教你。」

「不知你們舊情人重逢，滋味如何？」

8

「殿下又在說笑了，妾身與殷平侯世子會面，不過是聽從您的安排。」

「奉命行事而已，殿下這也要賴妾身嗎？」

我將手抵在蕭決肩上，卻并不出力反抗。

相處五年，我已摸透了他的脾性。

蕭決此人，有如一張鐵線制成的蜘蛛網。

你越掙扎，他越不放過你。

因此，他讓我練琴，我十指磨得血肉模糊也要練。

他讓我妝扮，我便畫成他最滿意的模樣。

貴為太子，蕭決動動指頭就能讓人身首異處。

我始終猜不透他收留我的意圖。

只知道，順從是我唯一的保命符。

我不咸不淡地回答滅了蕭決的興致，他振臂一揮，將我晾在一旁。

我以為他就此罷休。

但見他又撩起車簾，指著撫青閣前那棵枯死的槐樹，壞笑道：

「據說謝行濯遲遲不肯回京與延昭完婚，就是為了守著這一棵死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