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個世界不需要女人的時候，又會把她趕回屋舍，逼她做一個賢妻良母，逼著她回歸到男人的懷抱，承擔生育的責任，著她舊時裳，對鏡帖花黃。

這是我聽了桂香這些年的經歷之后，總結出來的。

那又是一個秋天，桂花開遍了院子。

桂香穿著一身女兵的盔甲，站在桂花樹下，就像是突然冒出來的，她手里牽著兩個孩子回來，沖著我跑過來。

「墨竹，俺回來娶你嘞！」

給我看得頗有些恍惚。

「哎呀，對不起，這話不是我講的，五皇子剛才上俺身了。」

「你滾，別開這種玩笑。」

我皺著眉頭，卻莫名其妙笑了出聲。

明明不好笑的。

我低著頭就一直笑一直笑，好像快要瘋掉了，我笑得直咳嗽，笑到她給我拍背，求我別笑死過去。

這幾年太難熬了，我也只是硬生生熬著，沒什麼苦中作樂的精神和幽默感，她帶來的一些地獄笑話居然能讓我稍微看開一點。

我想著，她一定在路上精心準備著段子。

想到這，我又忍不住想笑。

宮里已經沒有當年的輝煌，已經是一片凄涼慘淡，頗具末代王朝之象。

夕陽西下，一片殘紅映照在金碧輝煌的宮墻之上，桂香坐在小院里，正抱著一個小女孩晃來晃去。

「這個是，俺男人的，俺打完仗回來，還沒被夸上兩天呢，俺爹非要逼俺嫁人哦，氣死俺了。」

「然后俺男人也死了，餓死的。」

我又注意到另外一個大了幾歲的小男孩，正怯生生地躲著我們。

他的眼睛，是湖藍色的。

「這個是……」

「這個娃，北漠男人的。」

桂香嘆了口氣。

「北漠男人可不是東西啊，逮著個姑娘就……他長得倒是俊，我安慰自己，他長得俊，雖然我是被強迫的，也算不虧了。當時局勢太亂，我就勸自己，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了。后來過了幾天，我又看到他了，他還企圖強迫別的姑娘，我還是覺得這事還是沒那麼容易放下，于是我沖過去迎面就給他捅了一刀，讓那姑娘趕緊跑，人都死了，我還感覺不夠解氣，我忍不住又補了好幾刀……后來我發現我懷孕了！一開始我還勸我自己，可能是發胖了，是我想多了。后來肚子再大，我再也不能騙我自己了，我那時候還沒嫁人呢，我一個黃花大閨女經歷那麼多事，我當時覺得天都塌了……現在回頭看看，也不算什麼大事了，主要是后來帶孩子的寡婦也多嘛……我打完仗回來，這小子都三歲了，俺男人，是個瘸腿的兵油子，看我帶著這孩子，也沒有介意……后來我懷著這個小的呢，俺男人又餓死了。我懷著她的時候，他把飯都留給我，非說自己不餓，結果一頭栽在地里就……你不用替我傷心，我天天喊他『夫君』『夫君』的，其實我都忘了他叫啥名了，我倆其實也沒有熟到那份上……」

我一把抱住了她。

「桂香，你能活著回來就好，這些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掛念你。」

我感覺桂香在我懷里突然開始發抖。

一開始是抽泣，最后哭得聲音越來越大，哭得像小孩一樣，哭得她的孩子們都心驚膽戰地過來給她擦眼淚。

「我這幾年……我這幾年……過的都是什麼鬼日子啊……沒有人，沒有人把俺當個人看啊……墨竹啊……壞人可多了……我打了三年仗，我身上都有刀傷了，好多傷，我都這樣了，不算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我，活得算什麼呀……我去衙門討糧食吃……孩子們都餓成什麼樣了……我……要不是遇見李家的人……我……」

「你遇見李殷將軍了？」

我以為她遇見皇后的哥哥了。

「哪呀……我哪有這本事？」桂香一邊哭笑不得，一邊抹眼淚，「是李蒙副將，好像是……皇后的堂弟。」

又是不認識的名字。

「唉，對了，他長得還有點像你的！我看著他面相特別親切，才去求他的！特別是，那個小尖下巴啊，還有那個杏仁眼啊……」

桂香只是哭了一陣，又笑呵呵地開始給自己和孩子們鋪床，自顧自地不停說著話，又開始給我一件件破損的衣服上補丁。

這些年，宮里已經不發新衣服了。

我呆呆地看著她，一直盯著她發呆，感覺像做夢一樣。

夜里好幾次，我又被噩夢驚醒，我睜開眼反復確認，她還在我身邊，還活著，我緊緊地抱著她，抓著她的手。

老天爺，老天奶，可別再把我的桂香帶走了。

我夢里都在廟中求神拜佛。

桂香迷迷糊糊的，她也讓我抱著，她一腳踹開兩個孩子，好讓我湊近點。

等我醒來的時候，兩個孩子已經被踢到地上睡了。

我趕緊把孩子們抱到床上去。

21

深冬之后，七皇子一場大病病逝之后，宮里的皇子竟然全部都死絕了。

朝臣求皇帝過繼其他親王的兒子作為太子，皇帝頭發花白，年近七十，口齒不清，對于古人來說，他已然是晚年了，他卻居然大言不慚地說出一句。

「朕身體正好，以后不怕沒有孩子，不急著過繼！誰再提這件事情，賜死！」

而這個時候，一如往常，凌錦肚子里從來沒憋什麼好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