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是想送你的,可是你這身衣裳,戴著又不般配。」
說話間,琦兒進來,拽著裴青書的手臂往外跑:
「裴叔叔,你說好了陪琦兒去溪邊抓蜻蜓的。」
裴青書走了。
留我一個人。
竹兒不知何時溜了進來,他踮起腳,還不夠灶臺高。
他不安地拉了拉我的衣袖:
「阿娘你不要和爹爹吵架,竹兒保證以后再也不饞了。」
我蹲下身,把竹兒摟進懷里,輕輕拍著他的背:
「不怪竹兒。」
「真的?」
「真的。」
裴青書怪竹兒饞,嫌我俗。
可琦兒吃膩了的糖糕,竹兒今日才頭一次見。
就像我知道金簪配紅裙有多鮮亮,卻也沒有那樣的簪子能戴。
「阿娘怎麼不穿紅裙子了,阿娘今天穿著可好看了。」
……
「阿娘不想穿了。」
竹兒似懂非懂地看著我。
他伸出手輕輕幫我擦干眼淚,又把頭靠在我心口,小心聽著動靜:
「阿娘不要哭啦,春香姐姐說,心會哭碎掉的。」
我抱著竹兒,想了很久很久。
我想走,不管明日是晴是雨。
走出裴家,走去鎮里的集市上。
去給竹兒買糕吃,吃到他也神氣地抬起下巴,說早就吃膩啦。
再去給自己買一支簪子戴,若是那簪子和我不相襯,我就再扯兩卷布,給自己做一身簇新紅裙。
那裙子一定又鮮艷又好看,有風吹過時,就像一朵真的鳳仙花。
02
夜里下了好大的雨,早起也沒停。
雨打歪了院里的絲瓜架子,風吹落了一地鮮紅的鳳仙花。
「玉娘,我這件衫子你下午拿去漿一漿。
「吟月姑娘的裙子是絲質的,你不要用皂粉洗。」
正說著,裴青書才發現廚房冷鍋冷灶,玉娘不在。
裴青書看著窗外的雨,早起時他發現靠在門口那一大一小兩把傘已經不在了。
那是前幾日他為吟月和琦兒買的,與他們逛集時日頭正毒,怕曬壞了她們娘倆,就買了兩把。
大概是玉娘和竹兒拿了,出門買菜用了。
「幸好當初走時還帶了一套茶盞。
「今日雨大,泡些龍井,與裴哥哥檐下賞雨也不錯。」
書房窗下,柳吟月將茶遞給裴青書,詫異道,
「玉娘姐姐呢?怎麼一早也不見人影?」
眼前佳人在側,雨景纏綿,裴青書不愿提玉娘,便岔開了話:
「不在也好,她不懂茶,吃不出這茶好壞,反而糟蹋了好東西。」
玉娘不懂茶,一年前來了個茶商,旁人騙她這是京城才有的,上好的明前龍井。
玉娘花大價錢買了一小包,等他晚上回來,寶貝地拿出來。
裴青書只聞著就笑她蠢:
「茶葉是舊的,也是不值錢的土茶,你連這個都聞不出?」
玉娘的眼睛悄悄暗下去,但她很快安慰好了自己,又抬頭討好地笑:
「可他說這茶葉是京城來的,阿書你嘗嘗,也許和你家的龍井是一樣……」
茶不是好茶,連沏茶的茶盞都是粗陶碗。
裴青書勉強喝了一口,剩下的茶葉就不知被他丟去哪個角落了。
這就是玉娘,俗氣又不識貨。
不像吟月風雅,哪怕是避禍逃難,也會帶一套成窯的茶盞,與他一起品茶聽雨。
「老實說,我看見玉娘的時候也嚇了一跳,心想裴哥哥怎麼娶了她。」吟月摟著琦兒笑道,「我以為怎麼也是個知書達理的小姐,真沒想到她不識字,連穿衣都俗氣,那條裙子給我擦地我也不要的。
」
玉娘不是吟月這種閨閣嬌養出來的京城小姐。
她不識字,倒是做得一手好女紅。
有鎮上的富戶拿了花簿子,托她繡了幅菊花,還叮囑要依樣繡上陶淵明的詩。
玉娘繡得鮮亮,卻不通詩書,便捧了花簿子來問自己:
「這是陶淵明的詩嗎?」
「是。」
裴青書頭也沒抬。
是不是又怎麼樣,她不識字,說了她也不懂。
后來那人說玉娘繡錯了詩,不肯給錢。
玉娘嘆了口氣,兩個月的功夫到底是算了,就當白送他了。
今日這麼大的雨,玉娘怎麼糊涂了,買菜還帶著竹兒,萬一竹兒染了風寒怎麼辦?
見裴青書看著窗外發怔,趙琦兒靈機一動,忙抱住了裴青書的腿:
「裴叔叔,這個字念什麼呀?」
裴青書回過神,琦兒卻將頭貼在膝上撒嬌,目光狡黠:
「琦兒想要裴叔叔當琦兒的爹爹,母親你說好不好?」
這一句話說得二人都愣住了。
窗外雨聲愈大,吟月低下頭,鬢邊斜插著他送的那支豆玉簪子:
「自從夫家遭禍,吟月來了水縣后常想,若是當年接了青書哥哥的聘書,是不是這會你我就在這里,遠離爭斗,過得閑適富足。」
裴青書心底苦澀。
本以為娶了玉娘,過了這麼些年,自己已經放下了。
可那日看吟月望著那兩支簪子愣神,裴青書才發現哪怕這麼些年過去了,自己還是見不得她難過。
只是見吟月皺了皺眉頭,那兩支簪子就急忙送給了她。
畢竟玉娘不喜歡打扮,就算送了這兩支簪子,她也沒有好衣服去配。
雖然吟月是自己此生意難平,可到底竹兒也這麼大了,令人為難。
不等裴青書開口,琦兒已經很聰明地打斷了話茬:
「琦兒肚子餓了,那個阿姨怎麼還不回來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