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蠢笨的宮女,唯一的愿望不過是活著出宮。
但先皇后忽然難產身亡,我竟成了她最要緊的遺物。
我再難出宮,好在宮人對我還算是恭敬。
直到我看見那個新入宮的美人。
她穿著素凈的白衣,目光干凈,與娘娘生得一模一樣。
皇后死了十六年,她如今正是十六歲。
皇帝目光癡迷,命我去她宮中教習規矩。
我知道,這宮中又要不太平了。
不太平才好,太平了,娘娘的仇誰去報呢。
01
皇后難產,太醫與穩婆指揮著亂作一團的宮人。
我眼見著小宮女抬出一盆盆的血水來。
于是腥氣憋了滿屋,讓人心驚膽戰。
但如今剛開春,天氣還涼,外間厚厚的簾子也不能掀開去。
大家便都在這份血腥氣中低頭忙碌,心中更是惶恐。
我撩開內間的簾子向里看,皇后的喘息聲已經漸漸虛弱了下來。
女子生產從來都是在過鬼門關,哪怕她貴為一國之后。
穩婆的手上也是血,她顧不得擦,抬著嗓子就喊。
「熱水呢,快端熱水來呀!」
熱水端得不夠快,我急得要自己上手。
正挽上袖子出門,便有個人影撲了過來。
是內監常貴。
方才我打發他去請皇帝。
見他回來,我急忙問他:「陛下可到了嗎?」
聽我這樣問,皇后的力氣似乎恢復了些許。
所以屋里的呼痛聲便抬了起來,卻又被她強壓下去。
我嘆了口氣,
皇后從來就是這般性子,有些力氣竟都用在隱忍上。
見常貴不開口,我急了,便催促他。
「吞吞吐吐的,你倒是說呀。」
常貴哭喪著臉,十分懊惱地撓了撓頭:「姑姑,陛下本已經向這邊走了,只是...只是陳美人突發心疾,她的宮人攔下車駕,陛下便...向猗蘭殿中去了。
」
我驚怒,便呵斥說:「你怎麼不知勸著些!」
他沒答,只是哭哭啼啼地抽噎上了。
我閉上了嘴。
他一個內監,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從來左右不了主子,我這般說,是急得焦頭爛額,遷怒于他。
猗蘭殿是長樂宮的偏殿。
皇帝陛下竟是已入了長樂宮中,卻又被拐去了一旁。
02
皇后難產,此刻生死只在一念之間。
他卻去看個美人的勞什子心疾。
貴為人皇,行事竟然如此荒唐。
我心中「呸」了一口,暗暗罵道。
若說心疾,也是皇后的更重些。
那時她尚且年輕,吃不了苦頭,每每犯了心悸便撫心呼痛。
她微微蹙眉,眉眼間都是情誼。
皇帝陛下那時很喜愛皇后,見了便會說,美人即便是痛了,也是美的。
于是不知怎的,闔宮上下的妃嬪一夜之間都患了心疾。
有嚴重的,走幾步路也要撫心喘上一喘。
尤其是新來的陳美人,更是三兩日便要犯上一次。
但她出身武將之家,從前見過許多世面,入宮以來便甚是膽大,行事乖張。
有一日甚至叫囂著要與陛下賽馬。
原本賽得不相上下,她忽然駐馬,撫著胸口以心疾誘之。
誆得陛下頭暈腦脹,也駐馬來救。
便見她古靈精怪地側身躲去,而后借機催促了一鞭子。
陛下便眼睜睜地看著剛剛還痛得蹙眉的美人英就這麼姿颯爽地踏馬而去。
陳美人贏了,在終點處催馬折返。
陛下佯裝震怒,卻抵不過美人嬌滴滴地討賞。
「兵不厭詐,這可是陛下說的呢。我不管,這次就是我贏了,陛下方才可是說了,要依我一個愿望的!」
皇帝便裝不下去了,十分寵溺地說:「好,說說吧,想要什麼賞?」
「我想呀...」
陳美人便附耳湊過去說了句什麼,陛下罕見的紅了臉,但也沒什麼反對的意思。
而后,陳美人光天化日里便勾住了陛下的腰帶。
兩人堂而皇之地鉆進了一旁密林,半個時辰后方才出來。
有膽大的宮人曾偷偷瞥了一眼,只說陳美人的肚兜與陛下的腰帶死死地纏在一起,可解了半晌才分開。
03
一瞬間我的心思流轉之間,便想起這許多舊事。
可我本還想再罵一句荒唐,卻聽見穩婆驚慌失措的聲音。
「皇后...皇后娘娘沒氣了!」
皇后死了,一尸兩命。
那具死胎也被恭恭敬敬地放在金線繡的襁褓之中,放在一旁。
臍帶歪歪斜斜地耷拉著。
皮膚也憋成了青紫色。
我呆愣愣地看了看,又轉而去看皇后娘娘。
她大概是很艱難才能撐到那個時候,卻因為常貴帶回來的消息而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死前甚至連雙目都未曾閉上。
我木然地打發人去通知陛下。
皇后從來仁慈,對下寬厚,如今去了,已經有宮人開始小聲啜泣。
我聽著耳邊的啜泣聲,眼里卻怎麼也流不住淚,只是干巴巴地疼著。
太疼了,我想做些什麼,便要為她理一理遺容,于是伸出手撫過她的眼皮。
「娘娘,安心去吧。」
她的睫毛戳著我的掌心。
就好像在府中伺候她時,我蓋上她的眼睛,為她準備春日里的一份驚喜的花環時那樣。
那眼睛不甘被遮蔽視線,一眨一眨的,戳著我的掌心直癢癢。
可是她的眼睛不會一眨一眨的了。
我整理好后,又不知該做什麼,只好呆愣愣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