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陛下,聽聞先帝并未留下遺詔,我若是燕王,手里有兵有馬有一眾對我忠心不二的將士,亂世可戰,盛世可安,皇位空懸,我亦有皇室正統血脈,如何會退讓,讓旁人得了皇位?」
「混賬!」新帝朝我指來,「你一個婦人竟有如此險惡之心,看來我扣下燕王是正確的。」
我盤腿往大殿一坐:「扣吧,陛下最好連我一起扣下,我好與我那缺心眼的夫君團聚。」
「朕是皇上,生殺予奪都在朕手上,你是不是太輕敵了?」
「正如陛下所言,你是天子,我們都是你的臣民又怎會是敵人,又如何有輕敵一說?除非……陛下一直提防著燕王殿下與我,將我們夫婦二人視作外敵。」
新帝微愣,繼而搖頭笑起來:「你還真是伶牙俐齒、能說會道,也難怪朕的兩個兄弟都對你癡迷。這樣,你選一個吧。」
「選什麼?」
「在燕王和九皇子之間選一個,你沒選的那個人就得死。」
新帝便開始笑,笑得絲毫不光明磊落,我也跟著笑。
他停下來問我:「你笑什麼?」
我道:「陛下這個玩笑很好笑。不如直接賜死了九皇子吧,繞那麼大圈子作何?本來覬覦你皇位的就是他,與我那傻夫君沒有半點關系。」
新帝瞇起眼,偏頭看著我身后的帥旗:「你的夫君可不傻。」
12
我選了見蕭無覓一面。
七月天,深入地底的牢房里卻冷得瘆人。
獄卒接過我手上的令牌,笑話起來:「燕王妃,燕王殿下在浮云閣,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難不成,您果然還是難忘舊愛?」
我不耐地瞧他一眼:「什麼東西,也輪得到你這般與我說話?燕王與九皇子好歹是天子手足,是你這下等貨色能嘲笑的?」
大抵是我神色冷冽,那獄卒難堪地縮了縮脖子,提起一盞燈:「您……您隨我來。」
獄卒一直帶我走到大牢的盡頭才停下,我在牢房的角落找到蕭無覓。
他一身落拓的布衣,蓬亂的長發用一根簪子隨意地別在腦后。昔日風光無限的皇子,如今瘦骨嶙峋,我既不驚訝,也不悲嘆。
獄卒提醒:「殿下,您看誰來了。」
「誰來都與爺爺無關,除非蕭無肇來。」
我捂嘴輕咳兩聲,那斜靠在草堆上的人身形一頓,撥開眼前碎發朝我看來, 待看清我后惱怒浮上眼眸,又轉為苦笑:「你來干嘛?你不應該去見你夫君嗎?」
我也笑了笑:「我不該來見見那個害得我夫君入獄的罪魁禍首嗎?」
「這時候都要來看我笑話嗎?」
「是的, 來笑你蠢。」
蕭無覓垂頭輕笑:「成王敗寇, 若坐上那皇位的是我, 蠢的就是蕭無肇。」
「你錯了,到如今你都還不知道自己不如蕭無肇、蕭無尋的地方。」
「說這些有何用?」
「是無用了, 便是來告訴你人生如棋,一子錯,滿盤皆落索。」我把毒酒從衣袖里拿出來放在地上, 以便蕭無覓能看見。
他朝我看來, 笑得凄惶。
我從京中浮云閣將蕭無尋接出來, 他許久未見過陽光, 一站在太陽底下就被晃得睜不開眼。
我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將他搖搖欲墜的身子接住, 眼淚嘩啦啦落下來:「那狗皇帝是不是對你用刑了?」
蕭無尋有氣無力地搭在我肩上,又一個答非所問:「聽說你掛著忠勇侯的帥旗單槍匹馬闖進隆恩殿?」
我找不出蕭無尋身上何處帶傷,可他看上去又何其虛弱, 于是哭得更加厲害。
「他為什麼要這麼對你?早知道你應當一鍋端了他的老窩讓他做不成這皇帝。」
蕭無尋伸了個懶腰, 似為了把被囚困已久的筋骨舒展回原位:「人一旦走上無人之巔會狂喜,會瘋癲,會失落,會茫然,會落空, 總之是再也做不回一個普通人。他不敢殺我,卻又忌憚我, 難免在這種左右彷徨之中做出不理智的舉動, 我這不好好地回來了嗎?如今他還忌憚你呢。」
一場驚心動魄的變故從蕭無尋嘴里說出卻變得如此輕松, 我將他拉上馬背,讓他靠在我身上歇息。
「皇帝允了我帶你回北疆, 我答應他我們的后代永永遠遠都不離開北邊。多好,這本就應當是我們的生活。皇權浩蕩又如何,天子又如何,我們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蕭無尋的下巴輕抵我的肩頭:「如此有誠意的條件, 他還允了你什麼?」
我賣起關子,蕭無尋登時明白了, 許久才嘆了句:「那人荒唐,倒罪不至死。」
我小聲說:「恩罰皆是圣意。」
他從我腰際伸手過來,拿走韁繩與馬鞭, 似恢復了些氣力, 驅動馬兒加快步伐跑起來。
這場變故,只有蕭無尋「完好」離開了盛京。其他皇子都將以各種緣由被安排從史書的章節中刪去姓名。
縱然大化,寵辱在目, 皆成一場空。
我從懷里掏出一個面具扔給蕭無尋, 這是我從巴番出發前收拾東西時在他柜子底層發現的。
他拿起來端詳一番, 繼而傻笑起來:「這都讓你發現了。」
當知道寧禧宮那棵落英繽紛的桃樹下教我防身之術的「師父」
并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時候我豈止是心碎。
「我生怕自己見不到你,救不回你, 我留了那麼多話要罵你。
」
蕭無尋從后頭摟住我,一只手執著韁繩另一只不老實地在我身上摸索:「你且罵,罵一輩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