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種種苦楚,我本不必一一忍受。
心境開朗,我步子輕快,向宮門口走去。
卻碰見一人。
玄衣錦繡,身姿頎長,一雙鳳眸漫不經心地掃過我。
太子,蕭崇。
我呼吸一滯,垂下頭,只等他走過。
誰料,他卻在我身側停下來,語氣淡淡:「秦素月,孤以前未曾發覺,你竟有這樣大的膽子。」
我不驚不懼,面不改色:「殿下謬贊。」
蕭崇意味深長地笑了聲,終于偏首,正眼看我。
「孤可不是在夸你。」
我盯著腳下的地面,淡聲道:「臣女愚鈍。」
「秦小姐素有才名,美名揚于京都,豈會是愚鈍之人?」
蕭崇不依不饒。
似乎對于我敢拒婚一事,很是不悅。
可他不悅什麼呢?
前世,我認下這婚事,嫁給了他,他滿心嫌惡冷漠。
如今,我如他所愿,拒了這婚事,他卻依舊不滿意。
到底要我做什麼,他才會順心?
心中陡然浮現幾縷不耐,實在沒心思再與他周旋。
「皇后娘娘正等著殿下呢,臣女不敢耽擱時辰,先告辭了。」
到底有男女大防在,眾目睽睽,他不好強留我。
見過令我分外不快的母子兩人后,我現在只想去尋一個人。
08
多年不曾爬墻,最后,還是南茵拖著我上去的。
幸好魏欽為了方便爬墻,特意選了個沿街的院子。
我剛在墻頭坐穩,就看到院子中那道熟悉的人影。
背對著我,一手執劍,卻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忽然起了個壞心思,信手將小石子拋了過去。
卻在即將砸中他肩膀的前一刻,被他旋身躲過。
到底是上過戰場的小將軍,身手不凡。
魏欽眉頭擰起,朝我所在的方向看來,卻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瞪大了眼睛。
我看他一時半會是緩不過來了,想先翻過這墻,卻被腳下的高度晃得眼暈,一時無措。
「魏欽……我好像,下不去了。」
……
魏欽接住了我。
落地后,我抬眸笑問:「方才在想什麼?像尊石像似的,一動不動。」
魏欽卻沒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看了看院墻,又看了看我。
喃喃道:「你當真是秦素月嗎?不是被哪只山野精怪附了身?」
并非精怪,而是鬼魂。
我失笑道:「又不是沒隨你翻過墻,怎麼這樣驚訝?」
七歲之后,我就沒和魏欽翻過墻了。
年歲久遠,他思索一番,搖頭道:「不,并非只有此事。
「你當眾拒婚,是為一。將心意宣之于口,不計聲名,是為二。不顧男女之別,私下與我會面,是為三。
「除非遭逢巨變,否則人不可能在一夕之間性情大變,可你日日在秦府,安全無虞。
「所以,我想不通。」
我怔在原地。
明明是個武將男兒,心思卻這樣敏感,不過兩日,就發現我的不對之處。
我緘默良久,徐徐開口:
「我確實,遭逢變故。
「不過……是一場夢。夢中我遵循父親心意,嫁給太子,卻處境艱難,人人皆知,他不喜我這個明媒正娶的妻子。
「無數高門貴女等著我出錯,好取而代之。我熬過五年如一日的冷待,卻還是不得善終。」
說到這,魏欽陡然呼吸急促起來,連眸底都泛著鮮紅。
「那我呢?我死了嗎?為什麼眼睜睜看著你死去——」
「你擊退西涼,鎮守邊關,是威名赫赫的大將軍。」
我打斷他帶著自責意味的詰問,彎起眸子看著他,聲音柔和到極致。
「幸而,一切只是夢,我從中得到警示,不想再逆來順受,步步忍讓。
「魏欽,你明白嗎?」
少年眼眶泛紅,緊咬著牙關,深深凝視著我。
我幾乎以為他要落淚。
但沒有。
他開口,字字清晰:「我明白,這世間,本就沒有秦素月必須守的禮,也沒有秦素月必須要做的事。」
從前諸道枷鎖,他會陪我一一斬盡。
09
長公主于府中舉辦賞花宴。
特意著人送了我一份請柬。
她知曉我眼下困境。
我娘與長公主是手帕交,又在遇刺時以身為她擋劍,當場身亡。
無數奇珍異寶也安撫不了失恃之心,是以,長公主許諾我,她會滿足我一個心愿。
無論何愿。
前世,我用這個諾言換取太子平安。
屆時皇子皆已長大,危機四伏,太子一時不慎,落入陷阱,失了圣心。
我求長公主,保下太子。
她與皇帝一母同胞,從冷宮到登基,感情深厚,只要她開口,太子就有生機。
長公主靜默許久,重重一嘆,卻還是允了我。
三日后,太子回到東宮,得知此事后,卻沒有我想象中的動容。
而是一片深沉冰冷。
「你與長公主有此交情,卻硬是拖了半月才開口,怎麼?是想挾恩圖報,讓孤感激你嗎?」
氣氛緊繃,所有宮人都垂下頭。
我面色青白,難堪、無措與委屈一同涌上來,幾乎無地自容。
所有解釋都卡在喉中,蒼白無力。
待太子拂袖而去后,我怔忪地摸了摸臉頰。
滿手溫熱的淚。
好像自我嫁入東宮后,就有流不完的淚。
前塵往事冉冉褪色,我再一次站在長公主府中。
這次,不為任何人。
只為我自己而來。
10
這一回,倒是與上一世截然相反了。
暗中投來的目光,或好奇探尋,或鄙夷厭憎。
縱然父親有心制止,然我前幾日的所作所為實在太過離奇,其中又涉及天家太子,實在是堵不住悠悠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