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帶謝璟和謝斐認個親。
算啦。
我們坐在摘星閣的最頂層,身后的窗子開著,夜半呼號著暴雨前的風。
「謝璟。」我喊他,突然好奇。
「我是個怎樣的人啊?」
謝璟攏了攏外袍,笑著來拉我的手。
「阿初心善,率真,純粹。」
嗯。
我避開了他的手,朝窗外看了一眼,翻騰的烏云里,醞釀著濕意。
「風太大了,你——」
謝璟說到一半的話吞在喉嚨里,他的眼睛霎時睜大。
「阿初!」
我翻身坐在了窗檐上,兩條腿懸空晃著。
「阿初!你別亂動——朕,不,我錯了,我不該聽信讒言,不該罰你,我……」
謝璟慌忙起身,帶倒了一桌的酒壺、茶盞,叮叮當當碎了一地。
他踉蹌了幾步。
我覺得有些好笑,風將聲音吹散在閣樓里:「謝璟,你不會以為,我傷心到要自裁吧?」
他面色灰白,呼吸急促,顯然是這樣想的。
我搖頭。
「謝璟,一個會給謝帝開宮門的前朝公主……你為何覺得她會心善、率真、純粹呢?」
謝璟也是天家人。
可他太自負了。
和謝斐一樣,認為女人只能是后宮里爭寵的玩意兒。
心血來潮時就寵一寵,危難面前便可推出去。
遠方的火光影影綽綽,打殺聲近了。
我歪了歪頭,和謝璟打了最后一個招呼。
「回見,謝帝。」
然后翻身從摘星閣墜了下去——
14
在謝璟撕心裂肺的叫聲中,小蠻撈住了我。
她攀在摘星閣朝著護城河的那一側,小聲抱怨。
「你又重了。」
我摟緊了她的脖子,笑著問:「一切都順利麼?」
呼嘯的風聲中,小蠻比了個手勢。
那是虞皇子攻城的意思。
小蠻奉旨回京時,偷偷帶回了一支精銳,就停在城外。
她帶我回到了中軍軍帳。
剛進門,一個身影就撞了上來——
「娘娘!」
我揉著腰罵他:「娘娘可經不起你這麼一出。」
小六長高了些,聞聲不好意思地站直。
「娘……姐姐沒事罷。」
是,我現在是他的姐姐了。
無奈我是女子,成事到底要艱難些。
總不能杜撰出一個虞皇子,卻又尋不著人。
霍家世代清廉正直,心懷天下。
就讓霍留當皇帝吧。
算我送給霍啟的,禮物。
……
虞淑妃自摘星閣墜樓,命喪護城河。
謝璟送出的和談書被撕毀。
和談失敗。
虞軍上下一鼓作氣,勢如破竹,攻破了城門。
小蠻騎在一頭狼上,舉著長槍,公然反了謝璟。
高高在上的帝王站在城墻上,嘔出了一口血。
他死死盯著小蠻,厲聲道:「她沒死對不對?!虞初呢?把她還給朕!」
一支利箭穿風而過,擊飛了謝璟的王冠。
霍留放下長弓,遙遙望去。
身后響起了虞軍的歡呼聲。
謝璟的頭發散了,在風中倉皇又可笑。
不知他下令對霍啟動手那一年,有沒有想過,這支利箭會從霍家的子孫手中射出。
趙氏放棄了趙卿卿,趁著夜色喬裝出逃,被杜大人截在郊外。
虞皇子曾稱,落難時為趙氏所刁難。
趙氏一族, 幾近人人喊打,誰都想在新帝面前出個頭。
杜大人搶了這份功勞, 率先斬下了屠刀。
謝斐在城墻上看到了霍留, 轉身就跑向深宮, 掐死了尚在噩夢中的趙卿卿。
他提著趙卿卿的頭顱邀功。
「母親,母親在何處?!兒臣替您報仇了!」
霍留問我, 還要不要見他。
我搖了搖頭。
如今我們母子, 已然無話可說。
他是謝家子孫,而我,是霍家的女兒。
霍留即位, 復國號虞。
廢帝謝璟和其妻妾子女被囚于地宮。
謝斐瘋了, 終日念叨著「娘親」「后悔」「趙娘娘」……
我被以霍家遺脈的身份接回, 霍啟的小女兒, 霍初。
霍家祠堂里,我和霍留三叩首,為霍啟敬香。
「姐姐為何不恢復身份?這宮中的長公主、太后, 尊貴的位子你隨便挑,攝政王也行, 或者還是你來做這皇上……」
霍留扶我起來。
摘星閣兩年到底傷了身體,如今稍動些筋骨, 都要緩很久。
我笑他不著調。
「雖是復辟,到底是元年,女子稱帝這條路太難了,姐姐不愿做。」
其實我挺愿的。
但讓群臣接受一個兩朝反水,先后做了公主和皇后的女子為帝, 我朝確實,還無如此雅量。
「那來做個長公主也行, 你本就姓虞。」
我搖搖頭, 看向霍啟的排位,喃喃道:「姐姐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做他的女兒,如今終于得償所愿。」
這天下,姓什麼是最要緊的,卻又是最不要緊的。
霍留抱怨道:「那我便要喚你『姑姑』了, 一天一變,真怕哪日喊錯了。」
他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像曾經在宮里相依為命那樣。
我將玉璽給了霍留, 證明他的身份。
但那支神秘的隱軍, 全程未曾出現過, 人們道,興許不過是個傳言。
那是我給自己的退路。
「姐姐日后想做什麼?」
霍留問。
「去江南吧, 曬曬太陽, 再去北疆看看小蠻。」
他央求我。
「記得回來看我,快點回來。」
我笑著點頭。
少年眼里滿是真摯,熱烈如火。
他說永不背叛,我信。
叛了也無妨, 大不了從頭再來。
從龍之功立兩次了。
再有下次,我可真的要自己上了。
15
啟程去江南之前,我以霍家女兒的身份去見了謝璟最后一面。
虞初早就原諒謝璟了。
但霍初不行。
一碗毒酒,是我們之間最后的體面。
也曾結發為夫妻, 恩愛兩不疑。
桃花釀喝過了,摘星閣也跳了。
我能留給謝璟的,也只剩這麼多。
此后長路漫漫。
你我再無瓜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