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背手而立，沒有絲毫被我揭穿的惱怒，反而坦蕩又平靜道：「你想太多了，司徒家世代功勛，嫁進鎮國公府，今后荀兒登基，他也不會為難你。」

他嘆了口氣，苦口婆心地勸慰我：「父皇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多麼冠冕堂皇的借口。

當年他是否就是憑借一張巧舌如簧的嘴和道貌岸然的外表，哄得母后一顆癡心予他，哄得外祖甘愿用全族性命助他登基？

「我不要。」

我慢慢直起腰，冷冷地回應。

「既然朝陽的婚姻能自己做主，那兒臣的婚姻也要自己做主。」

「胡鬧！與鎮國公定下的婚約，豈可反悔？」

「不能反悔，那便用一個死了的公主，倒也全了雙方心意。」

「你！」

那個揚起的巴掌，又要打在我的臉上。

可最終，父皇忍住了再次打我的沖動。

「你到底想要什麼？」

「兒臣要父皇拒絕為朝陽和李瓊子賜婚，如果非要，那兒臣便不要嫁給司徒末。」

父皇閉了閉眼，漠然問我：「你為何總要和朝陽爭？」

是啊，回宮以來，好像總是我與朝陽爭執，我鬧得大家雞犬不寧，總是我太貪心，我什麼都要爭。

可是，我就是要爭！

我不爭，就永遠得不到自己應該得的。

「父皇，如果兒臣也喜歡李瓊子呢？」

父皇眼皮微顫，瞳孔驟縮。

「世上只有一個李瓊子，父皇，朝陽喜歡他，兒臣也喜歡，您愿意成全誰？」

父皇久久沒有回應。

我在御書房里跪了許久，等待一個答案。

可我只等來父皇的一句：「回去吧。」

18

「公主，您想哭便哭吧。」

離開御書房的每一步路，我都走得極其艱難。

阿關擔憂地攙著我，我望見圍在我身邊的一堆仆從，突然很想笑，我也真的笑了出來。

什麼大齊唯一的公主，什麼皇帝最寵愛的女兒，都是謊言，都是假話。

父皇最愛的，只有那個被他從小教養長大的朝陽。

朝陽無父無母，他便是那個父親，一個父親哪里舍得女兒難過？他疼愛了她那麼多年，怎麼愿意讓她今后的姻緣留有遺憾？

我算什麼？

我到底算什麼！

什麼都明白，只是終究還是不甘心。

我總是想不通，為什麼所有人口中曾經深深相愛的父皇與母后，會一次又一次地放棄他們二人的孩子？

我想起我七歲時，跟著母后住在冷宮，吃不飽穿不暖，嬤嬤克扣我的飯菜，太監看我的眼神總是黏糊得令人惡心。

我想將那里的一切告訴父皇，若是父皇知道我過得不好，一定會很心疼，他對我那麼好，一定會為我做主。那樣母后也能過得好一些。

于是我偷偷溜出了冷宮。

我拼命地跑，又興奮又害怕，仿佛我從此便能逃出困住我的牢籠，奔向真正的自由。

跑啊跑，終于找到了父皇。

御花園里，父皇與婉妃坐在亭子里賞花，婉妃身邊有一個小女孩，父皇慈愛地看著她，聲音那麼溫柔。

年幼的朝陽說：「我才不要當麻雀，要做就要做天上的雄鷹！」

父皇的眼中有一瞬恍惚，他蹲下身子，摸了摸朝陽的臉蛋，柔聲道：「你想做什麼，朕都會讓你做到。」

我心中有隱隱的酸澀，我不甘心地叫了聲父皇，然后他看到了我，眼睛中的溫情瞬間消逝。

我有好多的話要同他說，我想告訴他我有多想他，冷宮的夜晚有多長多可怕，可我沒來得及說出口，身邊的宮人便把我抱起來，拖回了冷宮。

后來，我終于明白為何父皇會突然對我態度大變，因為我長得不像母后，也不像他。

那會兒他與母后已成怨侶，有人說我不是他的種，于是他半信半疑，不再對我釋放善意。

直到我長大了，長得越來越像他，他見到了十七歲的我，便不再懷疑我的血緣。

但他心中，早已有了個如他所愿的女兒。

19

起初在敬惠庵的那兩年，我很怕菩薩。

母后面容被毀，臉上布滿難看的疤痕。她的性情日益古怪，能不吃不喝地打坐上一天一夜，清醒時，冷冷地看著我。

我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那雙眼睛幽幽地看著我，有恨，有厭惡，有痛苦，仿若山間飄蕩的幽靈，我很害怕。

我也心疼她，所以我鼓起勇氣抱著她，告訴她我會永遠陪著她。

可母后推開了我，無比冷漠地對我說：「你怎麼不去死？」

她厭惡我的擁抱，把我趕出了房間。我只能去找師太，睡在師太的床上。

母后再也不會笑了，也不會再溫柔地抱著我，唱著動人的歌謠哄我入睡。

過去，我摔了一跤，她都會心疼得吃不下飯。

可后來，她因為我打碎了一個碗，而突然瘋狂地咒罵我，連推帶打地把我關進滿是菩薩的屋子里，不管庵堂的眾人如何勸阻，不管我如何求饒，她一意孤行地懲罰我。

她恨父皇不信她，恨父皇的無情，恨父皇背信棄義，登基以后將許家在朝廷的勢力連根鏟除，她再也沒有親人可以依靠。

可她對仇人無能為力，于是將仇恨加諸到我這個「仇人」的孩子身上。

盡管我也是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