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嫁進來,本不該提讓你們兄弟不和的話……」
我輕輕咬住下唇,覷了他一眼。
「只是官人……我的心……你可明白?」
晏度倚著秋香枕,一頭烏黑長發潑墨似的散開,聞言大半張臉隱在陰影里,露出的那點笑說不清的溫和。
「你只管說。」
聽罷,我輕淺笑了笑,湊到他耳邊:「我想,三弟的事官人竟先放著,讓他自己去碰碰壁,小孩子知了痛才曉得悔呢!」
倆人靠近了,晏度的相貌本就面若好女,此刻耳廓淡淡浮起一抹粉紅,鴉羽似的睫毛顫了顫。
看著我,聲音有些啞:「小孩子?你可比他小多了。」
我不要臉抱住他的手臂,下頜枕在他肩膀,微微得意笑道:「我懂事聽話呀,可不比三弟討官人喜歡?」
他垂眸輕笑,瘦削如竹的手指撫著我的臉頰,拇指若有似無刮過唇角。
「嗯,我很喜歡。」
我的臉倏然紅了半邊,蒸騰熱氣,忍不住心虛低頭。
阿彌陀佛,第一次用這張「狐媚子臉」干壞事。
看來,那些婆子說得沒錯,世上男人都吃這一套。
上世清清白白反倒被潑一身臟水,這次,我偏要做個「紅顏禍水。」
使勁兒吹枕邊風。
6
此計一出,太太那里自是不依,跑到東院鬧個不停。
這日清晨,我正在鏡前梳妝,晏度立在屏風前,展臂穿衣。
忽聽幾聲混亂的腳步,還未看仔細,一個珠光寶氣的身影便撞了過來。
猙獰的手直直揪上晏度的衣襟,太太恨罵道:「你個沒良心的,業兒可是你的親弟弟,你就眼睜睜看著他讓府兵捉了去!他要是有什麼好歹,我絕不放過你!」
她這副吃人的樣子竟像仇人般了。
近值春寒,晏度面上的病色更重了,拂袖推開太太,掩唇壓抑咳了幾聲。
誰知太太卻冷笑道:「你也別給我裝樣,不管你如今是病了還是要死了,便是爬,也要去外頭使銀子救業兒回來!」
我擰起眉,放下梳子,轉眸道:「太太這話可叫人寒心,官人為三弟焦心成這樣,昨兒一晚沒睡呢!」
話音剛落,太太怒目瞪視,尖尖手指突然指過來。
「有你說話的份!小狐貍精挑唆,勾得我兒六親不認!」
她越說越氣,往前兩步,像是要來打我。
舉著半空的手被人攥住,扯了回來。
太太愣住。
晏度瘦高寬闊的身影立在面前,眉間蹙起一道淡痕,威壓無形。
「母親請回,三弟性命無虞,給個教訓罷了。」
他從來不是什麼春風和雨的性子,否則也壓不住這偌大一個家族了。
只是太太不了解她這個兒子,仗著母親的身份頤指氣使慣了。
「好,好。」她嘴唇囁嚅了兩下,終是無話可說,轉身憤憤打簾出去。
我走過去,替晏度理了理散亂的衣襟。
他看著我,抬手輕輕拍拍我的手背,安撫的意思。
冰冷的體溫,我指尖一顫,復雜望向他。
他還是要出門。
這點事不足以讓他徹底放棄晏業。
7
不過七八日,晏業便從牢獄里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見面時,春花繁茂,桃李紛紛。
家里女眷都去慈寧寺上香,他騎著馬護送。
少年皮囊妍麗,與晏度有幾分相似,更陰柔,像是錦繡堆里開得糜爛的芍藥花。
他很討家里女眷喜歡,一會和小丫頭說說笑笑,一會兒湊到幾個太太跟前嬉鬧。
打馬走來,手里懶洋洋折著一枝桃花,挑開車簾,偏頭笑。
「嫂嫂,我們還沒見過呢!」
我目不斜視,頷首輕聲:「三弟好。」
他彎彎眼,將桃花枝遞進來:「小小薄禮,以賀新婚。」
「三弟客氣。」我沒有接。
恰逢馬車停靠,我垂眸出去,晏業連忙下馬過來扶,笑道:
「這禮確實不成樣子,嫂嫂想要什麼?刀山火海都要弄來。」
我抽回手,回身抿唇一笑。
他像是呆住了。
只聽身后太太一聲呵斥:「業兒,過來。」
我走在前面,冷冷暗笑。
想要什麼?
你的命。
8
慈寧寺在城外,午后忽然下了一陣大雨,山路泥濘,難以行走。
府中一行人便暫歇客舍,等著明早雨停了再出發。
前世我的命運便從這里轉折。
見晏業和善體貼,便愚蠢以為他是真心把我當家人看待。
不承想,他存著色心,夜間提燈給我送吃食,假借路滑摔倒,傷了腰背。
耍賴脫了衣服,請我幫忙拿藥酒揉揉。
我哪能答應,連忙推門出去,撐傘去給他請寺里懂醫術的僧人。
一來一回,驚動了太太。
盡管我盡力解釋,可小叔子晚間出現在嫂嫂房里,衣衫不整,閑言碎語便傳開了。
私下我求晏業澄清,誰知他卻「含情脈脈」一笑,說:
「怕什麼,若二哥因此不要你,我娶你便是。」
女兒家清白在他嘴里便是這麼不重要的東西。
后頭晏度一病不起,連行走都艱難,他那時與我關系平淡,也不愿意我近身照顧。
由此府中編排我的話愈發夸張。
說我心眼多,只盼著二爺死,斂了錢財好和奸夫雙宿雙飛。
直到晏度去世,太太以此為理由,全數將留給我的產業奪了去,對著族人罵我不賢不孝。
我這才明白,為何府中流言屢禁不止,不過是太太的手段。
唯有兩處錢莊鑰匙是晏度親手交給我,他們找不出借口搶,便誣蔑我勾引兄弟,將我治死,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