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時,雁禾將我呈上的保胎藥驗了又驗,才敢送給皇后服用。
肖皇后總是笑笑,稱沒有必要,不過每次吃完藥,她總嫌苦,定要拉著我一同品嘗她宮里新制的甜點。
我回回對上她無比信賴的眼睛,須臾又撇開。
半夜,湫月憂心忡忡趴在我床邊,“皇子落地,帝后是否就會和好如初,那我們的任務是不是就失敗了?
“小姐,到時候我們……會被殺嗎?”
我翻了翻身,將寢被裹得更緊,輕聲道,“不會有那個時候。
“你放心,我們都會活著。”
肖皇后孕五月,腹部隆起已是遮無可遮,她索性走出坤寧宮昭示眾人。
李肅大喜,親寫下詔書,預備大赦天下。
只可惜,還未等到詔書下發,肖皇后卻猝然胎死腹中。
一盆盆血水從坤寧宮寢殿內端出,李肅不顧勸阻,執意守在皇后身旁,緊握住她的手。
太醫穩婆將他們圍得密不透風,胎兒已成型,若再不排出體外,肖彌月怕是有性命之憂。
我站在屏風外,遲遲不敢入內。
里面肖彌月凄厲又極力隱忍的低呼聲,如同一把利劍凌遲著我的耳朵。
方嬤嬤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卑微懇求著滿天神佛庇佑娘娘。
雁禾泣不成聲,沖上來拼命廝打我,“都怪你個害人精!狐貍精!定是你下毒害了我家娘娘,我家娘娘如此信你,待你這般好,你卻恩將仇報,我要殺了你!”
我不做抵擋,任憑雁禾的巴掌拳頭落在身上,痛意麻木,我只覺得口中苦澀,腦海里一片混沌,連思考的空隙也無。
“好了!好了!”
“出來了!”
內間響起穩婆的高呼聲,眾人不約而同舒展了一口氣。
我驟然一松,還未過片刻,便猛地被當頭一腳踢在心口。
明黃色的衣擺晃動,我捂住疼痛欲裂的胸口,眼前一陣陣模糊眩暈。
“賤婢!”李肅眉目陰沉,背手而立睥睨著我,“竟不知這副皮囊下藏著如此丑惡,朕千不該萬不該,令你有機會接近彌月。
“如今你戕害皇子,毒害皇后,罪無可赦,死都便宜了你。”
李肅朝外一招手,三五個太監魚貫而入,重重將我按在地上。
“帶去慎刑司,讓她將里面的手段挨個試遍,仔細吊著她一口氣,別輕易折磨死了。”
我閉上眼,神情木然,卻荒謬地生出一種懸了許久的心終于落地的實感。
肖彌月萬幸得以保命。
而我的命恐是再也保不住了。
我任由整個身子浸入墨色,心中卻難得覺得寧靜。
不知過了多久,似有一股光亮擠進來,我費力睜開沉重的眼皮。
一尊玉佛泛著柔光,突兀地出現在這陰暗臟臭的牢獄里。
如此格格不入。
我一張口便嗆住,猛烈咳嗽牽動殘破的軀體,鐵銹味瞬間布滿口鼻,“你也覺得……是我做的嗎?”
肖彌月臉上并無慣常的笑意,她將我看了一遍又一遍,許久才輕語嘆息,“我知道不是你。”
“抱歉我來晚了。”她伸出手,細細撫摸我凹凸不平布滿血痂的臉,“聽說你遭了這麼多罪,卻始終一聲不吭,難道不痛嗎?待在這里不會覺得害怕嗎?”
我勉力抬頭,迎上她的雙眸。
里面沒有失望,沒有憎惡,只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愫,像極了許多年前,我在廟里匍匐膜拜的觀音菩薩。
我胸腔久違酸脹,頃刻間,淚如雨下,“很痛,也很害怕。
”
鋒利的齒鞭令我膽寒,冰冷的刀具讓我顫抖。
我也是凡胎肉體。
也曾是爹娘的心頭肉。
我不是天生冷硬堅強,只是這世上,我早已無人可依。
無人憐我,信我,疼我,愛我。
無人會將我摟進懷里,慰藉我,吹吹我的傷口,呼痛只會令自己顯得更加可悲。
但其實,我也好痛,我也會害怕。
9
我渾渾噩噩,不知躺了多久,亦不知身在何處。
身下蓬松柔軟的觸感,讓我險些以為自己已經得到解脫,直到苦澀的藥汁灌滿口腔,我才清醒過來。
“總算醒了,”肖彌月捻著手帕,擦了擦我的唇角,“沒事了阿莨,陛下已經赦免你,你可以安心待在坤寧宮養傷。”
我緩緩轉動眼珠,默了許久,還是咽下了幾欲沖口而出的話,只點了點頭應道,“好。”
在坤寧宮養傷的日子,彌月幾乎時時陪伴著我,我們一起作畫,種花,品茗,談天說地,時光變得寧靜而悠長。
期間我一次也不曾見過李肅,雖心有疑惑,但又很快消失不見。
因為比起這個,我心里藏著的秘密更令人焦灼不安。
每一日,我都在坦白與僥幸中來回拉扯,直到長久擔憂害怕的事終于發生。
“皇后娘娘!”
雁禾帶著一隊禁衛軍,直直走進殿內,眾人俱面色凝重。
“娘娘,出事了。”雁禾匆匆一伏身,急道,“前面傳來消息,扈國今早突然撕毀休戰合約,調派大軍來犯。”
我一緊,手中茶杯差點跌落。
“慌什麼,”肖彌月扶住我的手腕,“兩軍并非第一次交戰,再如何打都是前線之事,自有陛下坐鎮。”
“恐怕此次并非這麼簡單,”雁禾抬眼朝我一瞥,難掩憂心忡忡,“禁衛軍已經在皇城周圍捉住了幾波扈國奸細,陛下震怒非常,說不定已有奸人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