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仿佛踩在命懸一線的半空繩索。
我背脊悶起汗意,一邊發出嬌柔的叮嚀聲,一邊用手輕捂住李肅的口鼻。
門簾微微掀起,露出半截女子柔荑。
“嗯——”
李肅喘不過氣,一道悶哼聲乍起,門簾上的手猝然滯住。
明黃色的外袍散落在地上,腰帶旁的靛藍香囊已經沾了灰,上面若有似無的腳印必然刺痛門外人的眼眸。
李肅這幾日酒后拉著我傾吐,那是他迎她為后時,她親手系在他腰際的,里面有他們相纏的青絲,有他們白首不相離的承諾。
他曾捏著香囊,指天誓日,“我李肅此生只獨愛卿卿一人,若有違此言,肝腸寸斷而亡。”
歲月無聲,人心易變。
有一瞬間,我好似回到了七年前漆黑的獄牢里。
腥臭的泥土淹沒口鼻,我衣不蔽體,爛泥一般倒在地上,脖頸卻硬挺著,直直盯著鐵欄外的人。
那個與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那個許諾長大后便要娶我的男人,那個我視作命一般重要的人。
章巍,同他的新婚妻子——真正的金枝玉葉,他們光鮮亮麗地立在那里。
而我空洞洞的眼睛,早已流不出半滴淚水。
恍若有鍘刀就緊懸在后頸。
我抖如篩糠,隔著床帷輕紗,恍若與門外的女子對上視線。
此刻我們如同融合成一人,端著僅剩的尊嚴,卻又卑微如斯,只能在心里默默懇請。
章巍,求你。
李肅,求你。
求你,不要這般對我。
幾息間,灼人的沉默蔓延,門簾被緩緩放回。
她終于轉身,邁步離開。
刀鋒高高落下。
世上最最信任的人。
從未設防,卻當胸給了最鋒利的一劍。
我知道,二十五歲的肖彌月,死于今夜。
正如七年前的我。
7
我晉封莨嬪的旨意一出,朝堂上下嘩然。
受印那天,李肅親領著我前去拜會皇后。
這是多日來,李肅首次踏足坤寧宮,似有求和之意,奈何皇后卻稱病不見。
我們被晾在外間候了約半盞茶的時間,李肅臉色越來越差,終是拂袖而去。
我正要起身時,卻被方嬤嬤叫住,“姚莨姑娘留步。
“娘娘要見你。”
邁步走入里間,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我不禁蹙起眉頭。
沒想到她竟是真的病了。
“姚莨,你過來些,我有話同你講。”肖彌月半躺在榻上,朝我伸出手來。
我忙往前兩步,接住她的手,冰得令我咋舌,“娘娘可是受涼了?”
她搖搖頭,傾身湊到我耳邊,用氣音回道,“不是受涼。
“是我有孕了,”她抿起笑意,“已三月有余。”
我愕然抬首,心里閃過一絲后怕,“你有孕了?”
“他還不知道。”肖彌月垂下眼睫,淡聲道,“原是打算在中秋那夜給他個驚喜,未曾想會有這諸多變故,現在……能瞞多久是多久吧。”
我張了張口,試圖解釋些什麼,喉口卻干澀無比,“那你為何又要告訴我?”
“因我將你當作知交好友。”她反握住我的手,琥珀色的眸子靜靜望過來,“我從小沒有姐妹亦沒有玩伴,時常羨慕別人能有三兩知交好友,因著我的出身,不是沒人意圖示好過,可總是抱著或多或少的目的,亦或是敬我怕我,連句真話都聽不到,又何談能交心。
“而我一見阿莨你便心生歡喜,總生出一種惺惺相惜之感,可能這就是世人所謂的合眼緣。
”
我唇角漸漸落下,“我可是居心叵測的狐貍精,惡毒至極,破壞你們夫妻感情,你居然還想同我做好友?”
“為何這世間男子變心,卻要將我們女子推出來承擔罪過?”她扯唇,閃過一絲譏諷,“這一切并非你之過,而是我與他兩人之間的問題,若我們彼此堅定,你再用什麼法子都撬不開,若一個人要變心,即便沒有你,也會有張莨、李莨。”
“更何況——”肖彌月微涼的指尖,輕輕點點我的眼皮,“擁有這樣干凈清澈眼睛的人,不會與惡毒有半分關系。”
“望娘娘慎言!”我莫名一慌,倏地抽回手來,“娘娘孕中情緒不穩,妾不會當真的。”
肖彌月彎起眉眼,并不反駁。
倉惶疾步地逃出坤寧宮,若不是湫月及時攙扶住,我險些跌下臺階。
“小姐當心!”湫月急呼,“現下我們該怎麼辦?這個孩子會影響我們的計劃嗎?”
我踉蹌幾步,一陣恍惚。
“小姐,你怎麼了?”
“留不得……”我喃喃低語,惶惶然抬首,死死盯住湫月的臉,“孩子留不得。”
湫月驚恐難掩,雙唇輕抖,“小姐想做什麼?”
我搖搖頭,撫摸著腹部,悄然落淚。
當夜,我便將皇后有孕之事對李肅和盤托出。
我看著他先是呆愣住,而后俊朗的面上逐漸變得狂喜,嘴里來來回回念叨著,“彌月懷孕了,朕有皇子了,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她如今體弱,如何承受得住,朕得馬上去看看她!”
“不行!”
還未等我開口阻止,李肅兀自在門口急剎住腳,“她不會見朕,她如今對朕避如蛇蝎。”
“姚莨,你幫幫朕。”李肅忽地望向我,“朕看皇后對你頗為親近,就由你來幫朕照料皇后這一胎可好?”
我腦中一片空白,木然點了點頭。
8
我開始頻繁出入坤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