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瑩白臉龐泛起紅暈,“他一人一馬只身夜奔歸來,任性得像個半大小子。”
好似親眼見證了那個被月光照亮的黑夜里,馬蹄聲破空震耳,火紅色的披風迎風上下晃動,疾如一道光影,男子意氣風發地騎在高頭大馬上,那般英武不凡,對著妻子溫柔低語,“我回來同你看月亮了。”
我走了神,脫口問出一個不合時宜的問題。
“你愛陛下?即便他不是皇帝。”
許久,皇后輕笑一聲點頭,“是,我愛慕陛下,因為他是我此生認定的選擇。
“姚莨姑娘你呢?可有真心欽慕之人?”
我指尖一顫,迅疾握緊成拳,“妾乃和親公主,自然是欽慕陛下。”
“人的一生時時刻刻都在做選擇,大到選擇終生伴侶,小到選擇今日食何小菜,每一次選擇可能都會令你走上不同的路。”她緩緩抬眼看向我,目光變得鄭重而深邃,“人生不分對錯,只有選擇與代價。”
“所以姚莨姑娘,”肖彌月復又彎起溫和的笑意,“我是真心惟愿你,覓得良人,甘之如飴。”
4
“小姐,真要現在去嗎?”湫月急急拉住我,“其實不過是一盞湯而已,明晚送也行,不一定非得要中秋啊。”
我攏了攏大氅,面無表情,“我沒有那麼多時間。”
“可您明明都了解了他們的過去,知道中秋夜對他們意義特殊,”湫月不解地皺起小臉,“您難道半分心軟也無?”
“心軟?”我嗤笑一聲,“我要是這麼容易心軟,早就不知道死過多少次了。”
行至紫宸殿外,我解開大氅,只著單衣屈膝跪下,顫顫揚聲求見。
守在門口的小太監意味深長看了我一眼,一揮拂塵,轉身入殿通稟。
不稍片刻,小太監掀簾出來,目露鄙夷,懶懶道,“陛下今日尚有諸多政務需處理,姑娘且回去吧。”
“有勞公公將梨旸湯呈遞陛下,陛下埋首案牘,恐口渴生燥。”我望向窗戶方向,提高音量,“至于妾身,反正孤身一人離家也無旁的事,請容妾身留在院中陪著陛下,權當賞賞月吧。”
殿內無聲,小太監輕嗤一聲,扭過頭不再理會我。
“小姐,更深露重,陛下一會兒還要去陪皇后,您這是何苦。”湫月重新將大氅披到我微涼的肩頭,“咱不如先回去,再從長計議吧。”
“你去坤寧宮外守著,”我推開大氅,低頭在湫月腮邊耳語,“若是皇后派人或親自過來,你務必攔住……拖延時間。”
“小姐——”
“去!”
秋夜漫長,我枯跪著百無聊賴,深深吸氣仰起脖頸,癡癡注視著絨黃色的月亮出神。
不多時,光暈淡淡映入瞳仁逐漸散開,變成漫無邊際的黃沙,遮天蔽日的高粱地,扈國長年不停的風中,它們總是唰唰作響,像有人在遠處喚我回家。
那時我總貪玩,常眷戀剛捉到的小飛蟲,不肯離去,那個人只好哄著騙著,背起眼淚未干的我,慢慢朝炊煙方向邁步……
“小姐。”
腦中畫面突被打斷,我聞聲扭頭,湫月正從遠處疾步而來。
我一顆心猛地突突,后背繃起,“你怎麼回來了?我不是讓你緊盯著坤寧宮嗎!”
“不用盯了。”湫月神情復雜,“皇后娘娘不會來,她身邊的人也不會來,坤寧宮已經熄燈閉殿了。”
我愕然,“為什麼?”
“原本皇后娘娘立在院中和方嬤嬤她們說著話,應是在等陛下,不過久候未至,再加上——”湫月頓了頓,“有小丫鬟傳信說小姐到紫宸殿送湯了。
”
“皇后娘娘默了許久,不一會兒便著人熄燈閉殿了。”
我怔住,“可陛下并未允我進去啊?難道傳話的人沒告訴她嗎?”
“說了。”湫月低嘆一聲,“遠遠地沒聽真切,皇后娘娘好像說了句什麼‘他不愿的話便不會容她跪在外面’。”
“小姐您怎麼樣?怎麼還跪著?”湫月心疼地搓搓我的雙手,“陛下還未召您進去嗎?”
我張了張嘴,“對,他不愿意見我。”
須臾,我釋然彎唇,“湫月,皇后許是誤會了,也許這個男人不一樣,也許他真的——”
前方窗戶上,忽現人影晃動。
倏地,殿門厚氈被掀開,有小太監彎著腰從內小跑而出,行至我面前,一拱手,“姚莨姑娘,陛下召您進去。”
我恍然一窒,誤以為自己聽錯。
“姚莨姑娘,趕緊進去吧。”小太監滿面含笑,“恭喜您,終是等到了。”
我回過神,緩緩吐出一口氣,在湫月扶起我的那刻,才頓覺雙膝已跪到發麻。
“小姐,您等到了,”湫月望著我的眼睛,“您贏了。”
我木然點頭,轉身向紫宸殿內走去,邁出那步時,忽覺心口墜墜。
一股難言的低落襲來,我抬起頭,望向濃墨粘稠的穹頂,月亮已被重重霧霾遮住。
沉甸甸——
悶沉沉——
“我贏了。”我垂下眼睫,頭一回覺得秋夜深寒。
竟真是這般冷。
5
秋日薄霧漸漸消散,一顆露珠不知從哪里掉落,穿過我的眼睫,摔碎在青石板上。
膝蓋處昨日淤血未散,鉆心般疼,我低埋著頭,一動未動。
“姚莨姑娘怕是跪錯地方了吧?咱們這兒是坤寧宮,不是紫宸殿,您這嬌弱模樣可沒人會憐惜。”雁禾摔著手帕,皮笑肉不笑地睨著我。
湫月一昂首,似想爭辯,我止住她搖了搖頭,還是重復那句話,“妾身求見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