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那臣子慌亂的臉，似笑非笑：「原來老祖宗的規矩，也是偏頗而置，利好之處只傳男不傳女嗎？」

臣子的官帽都險些被汗浸濕：「女帝應當殫精竭慮，多為政事考慮，至于尋歡作樂……」

「如今百姓不安居樂業嗎？天下不歌舞升平嗎？」煦寧平靜開口，忽然摻上些無賴滋味，「愛卿憂思過度，為朕分憂，怎麼就沒考慮到，朕也需要好兒郎，朕也有需求呢？」

臣子沒料到煦寧這樣直白，話都結巴了：「這，這……女帝怎可妄言！」

煦寧皮笑肉不笑：「莫不是愛卿認為女子一向清心寡欲，那歷朝歷代但凡男子都是三妻四妾，豈不是男子逼迫女子服從于自己的貪欲？」

「如今身份顛倒過來，竟也變成黑白不分了嗎？」

這件事情以煦寧一錘定音為結束。

自此，各大世家子弟人心惶惶，先是反對掙扎，再是認命般做身體檢查、學習如何討女帝歡心的床第之術，好為家族爭光。

再后來，他們開始自發爭寵，爾虞我詐，以求得煦寧歡心。

一族榮光，全家飛升，終于系在了深宮男子身上。

好一出本末倒置、似是而非，卻又似乎并不意外的場面。

那時，我擔心煦寧會被美色所誘，聽信男寵讒言。

我悄悄入夢，與煦寧交談。

煦寧很是高興：「皇帝舅舅，你死了這麼多年，終于肯來夢里見我了！」

我沉默，然后拋出話題：「煦寧啊，聽聞你雷霆手段，納后宮男寵，設男玩象姑館，你且記著萬事過滿則溢，要有定數啊。」

煦寧眨眨眼睛：「煦寧只是用全天下對待女人的方式對待男人，就已經惹得天下震顫。

舅舅你說，是他們膽子太小，還是先前對待女人的方式太過殘忍，連他們自己都心有戚戚？」

煦寧笑著看著我：「他們吃準我要臉面，卻沒想到我會把臉面丟在地上。」

她平靜而沉穩：「只有丟掉了，我才能親手撿起來。」

我忽然問出一個世間所有人都在鳴不平的問題。

「你這樣，會不會一棒子打死所有人？這讓世間那些好兒郎如何自處？」

煦寧眼中滿是運籌帷幄。

「昔時異地而處，所有人都默認世間有好女人，好女人卻自然而然成了所有人壓榨剝削的對象，那時怎麼沒有人為好女人伸冤呢？」ўz

她狡黠一笑：「至于這世間的好兒郎，自然是應當識時務者為俊杰，順應時局，認清局勢，方可發光發熱。」

「更何況，好兒郎在哪都是好兒郎，他們悲憫正直，早就痛恨數百年女子的苦難，怎會妄圖渾水摸魚，為自己牟利伸冤？依煦寧看，此時叫囂不平的，未必是好兒郎。」

我看著眼前的煦寧，她睿智而穩重，早就已經是帝王之象。

于是我放心下來，世間萬事似乎她都能解決掉，我像是所有欣慰又無奈的長輩一樣，只叮囑一句：「煦寧啊，不可過于憂慮，要注意身體啊。」

煦寧笑起來：「放心，至少成為上位者之后，茶余飯后、政事之余，欣賞后宮的男人都為我廝殺，千般萬般只為求得我一個回眸，確實是挺爽的。」

她似乎是想起遙遠的往事，想起那個還需母親擔憂婚事的少女。

「至少現在，母親再也不需要對我催婚了！」

我看著她眼神明亮，身形板正，忽然想起幻境中我曾對貪妖狠狠說道。

「處于絕對統治地位，卻仍無憐惜草木之心，就會鼠目寸光，把所有人當成是自己的依附品，最終只會水覆舟翻！」

但是這一刻，我無比確信。

我的煦寧，會是最好最好的女帝。

她胸懷天下，伸手便九天攬月，卻仍有悲憫草木之心。

閑言碎語、千般萬般，都不會入得她的耳，都只會成為她磅礴又瑰麗的政績記載之余，偶爾的帝王逸事。

番外——程安月篇

我是程安月。

我至死都覺得，自己這一生是波瀾壯闊的。

畢竟我可是普天之下屠殺大妖的唯一一個普通人。

若是我爹知道我的英姿，他能笑得整個棺材板板都發顫。

其實，我是第一個知道貪妖身份的人。

早在欒樹叢中，我就在尸山血海里確認過李朔已死。

但是圣旨已下，我勸不動小惠兒。

于是我想，深宮艱險，李朔還不知是人是鬼，我不能讓小惠兒自己去趟這一遭。

我得陪著她。

進宮后，李朔性情如我意料中大變。

他嫌棄小惠兒的性情太過寡淡無趣，慢慢地對她不聞不問。

我氣得破口大罵，大罵他沒眼光沒福氣。

卻沒想到自己才是倒霉的那一個，居然被他看上了。

每天，我都惡心得想吐。

我不只一次想殺了他。

但我驚異地發現，他像是銅墻鐵壁，尋常匕首在他身上根本戳不動分毫。

我想到欒樹叢中早已死去的李朔，又看向在身邊酣睡的李朔。

一瞬間有雞皮疙瘩爬滿整個胳膊。

為了保全自己，我忍住惡心，耐心哄著他，蟄伏著尋找可趁之機殺了他。

但沒想到我還沒殺他，小惠兒就死了。

那是我第一次怨恨自己無用。

我恨我自己，也恨小惠兒，恨自己再怎麼樣，都無濟于事，恨她為何要如此真心相付，恨她為何要早早而去，恨她為何不再陪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