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這一世它找到我,那必定生不如死。
也許……還會連累全家。
思緒回籠,我攥緊絹帕,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在縈繞在心間揮之不去。
恰在這時,一道痛呼驀地傳來。
我立刻走進西廂院,正好瞧見一個挺拔的俊朗男子扣住小廝的手腕,語氣不善道:「我不過喝醉了兩日,你為何將我洗得這般干凈?知不知道那身泥垢我攢了多久?」
聽口氣,他好像還覺得可惜。
小廝連連求饒,直到越過他看到我,嘴角都抿成了拱橋:「小姐救救奴才!」
男子適時回頭,看到我的臉時,竟蹙了下眉。
「是你派人把我弄成這副模樣的?」
我沒有回答,而是將視線移到他的手上,他會意,當即就松開了小廝,隨便找了塊大石頭雙手枕頭仰天躺著,格外愜意。「大姑娘家家的,強擄一個大老爺們進府,說出去不好看。」
這話是明著在噎我,不過,我不生氣。
屏退了小廝和隨行的紅柳后,我走到他面前的石凳旁坐下,鄭重其事道:「接先生進府,其實是想求先生救我沈家一命。」
他雙目緊閉,毫不動容。
我目光掠過他腰間掛著的七枚錢幣串,語氣帶了份祈求道:「七錢天師斬妖無數,能屈居于乞丐堆中,想必是有什麼傷心往事,但小女子實在沒法子了,請先生憐憫。」
大抵是戳中了心事,他睜開眼看向我,眼底卻是灰暗一片。
「你知道我為何隱于市集,將自己弄至如此境地嗎?」
我搖頭。
他笑了,夾雜著晦澀與……痛苦。「我本是九錢天師,三年前錯手斬殺了親妹,兩枚錢幣隨即碎裂。
」
「試問,我這樣的人,如何能救你?」
7
失去至親之痛,我何嘗不懂。
我撫上平坦的小腹悲從中來,前世死前我已有三個月的身孕,胎兒成了形,被狐妖殘害時,我能感受到孩子被剝離的那種苦楚。
她雖未能出生,卻早已牽動我的心。
「先生不知,我的命早已是狐妖的囊中之物,它說過會來找我,而我沈家也難逃毒手。若我有了身孕,母子同體一同食用可助它修煉……此妖惡毒,它增進妖法后,必定禍害女子與孩童。
「令妹已被妖物所害,而稚子亦是無辜啊。」
我看向他,心頭慟動,前世種種不停地在眼前閃過,猶如針刺入眼,痛不欲生。
無論是狐妖,還是謝棠。
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許是我眼中的恨意濃烈,他愣怔片刻才恢復原來的慵懶樣,挑眉道:
「你的命象屬極陰,的確是妖物修煉的補藥,但京都正氣浩存,很少有妖物靠近,而且你一個閨閣小姐,如何與狐妖有過牽扯?
「你上一世……似乎含著怨念死過。」
我瞳孔微縮,繼而釋然一笑:「是,與其說上一世,不如說將來的我重回當下。」
他坐直身子,臉上卻沒有半分意外,只是略一打量我,說:「這具身體里確實有兩個相似卻又不相似的人魂……我信了,說說看,將來的你所經歷的事?」
此事原就荒誕,可被人信任的感覺還是不那麼真切。
我閉了閉眼,竟不覺落了淚,抬手拂去后我露出苦澀,將前世的經歷一一告知。
不知為何,我也信他。
朝露靜待日晞,青花瓷魚缸中水波粼粼,錦鯉偶爾從荷葉下探出頭。
他長舒一口氣,站起身來拍凈衣擺沾上的灰。
「此事就交給我了,你也無須害怕舊事再度發生,別叫我先生了……」他收起慵懶的模樣,眸色清明,「我叫周鄴,寧州人士,師從龍虎山,九錢天師不過是世人美稱,實不及我師傅的彈指一揮。」γʐ
此刻晨光漫漫,灑落在他的眉眼處,驚起陣陣浮華。
我如釋重負。
8
第二日,周鄴不見了。
照顧他的小廝橫在床上呼呼大睡,直到被紅柳推醒。
他先是神態發蒙,隨后驚慌失措,歉意地看向我:「小姐,周公子今早用完飯說有事出府,奴才怕他逃跑便攔著,誰想他一揚手,奴才就暈過去了。」
「沒說什麼事?」
小廝搖搖頭,滿臉懊惱。
我定神一掃,梨花木桌上放著一枚古錢,我上前將其攥進手心,當即便放下心來,「不著急,等他回來便可。」
走之前我吩咐小廝不用回稟母親,省得她擔憂。
回到自己院中,我換了一身男子衣衫從后門出府,前往萬珍閣。
那里收藏著的都是世上難得一見的寶物,其中也許有妖物懼怕的東西,時間緊迫,尚不知周鄴何時會回來,我必須提早預防。
紅柳扮成小廝隨行,從昨日起她便不似以往聒噪,大抵是被我威嚇住了。
她如今也才十四歲。
萬珍閣地處城東繁華地段,我下馬車時卻是大門緊閉,門口只有個縮在角落抽旱煙的老者。
我讓紅柳去安置馬車,自己則上前打聽,他抬起那雙老眼打量我片刻,低聲哼笑:「回去吧,這里與姑娘無緣,自然閉門謝客。」
「聽聞萬珍閣有錢便是客,我既有銀兩在身,怎會無緣呢?」
老者抽了口煙,重重吐出,煙霧將其周身包裹,頗有幾分仙人姿態。「走吧,老夫不與死人做交易。」
我猛然一震,沒想到看似普通的老頭,居然能一眼看穿我,心中不免多了幾分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