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已經有許多房屋被洪水沖毀，百姓流離失所，糧價暴漲。

陛下雖然派了人救災，可洪水來得迅猛，一時間，收效甚微。

掌柜還在等我的回復，我想了想，道：“通知沈家名下所有商鋪，財物能保住最好，保不住就……撤。”

最后一個字說出口，我能感到自己的心口淌了一盆血。

掌柜一愣，而后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在下代其他伙計，多謝東家的大恩。”

沈家的伙計大多簽了賣身契，若是沒人發話，勢必要與鋪子共存亡，私自逃跑可是重罪。

我擺擺手，一臉的云淡風輕。

待到掌柜離去，妙櫻驚奇道：“小姐，你怎麼哭了？”

我抹了一把臉，咽下口中的嗚咽：“你看錯了，這是雨水。”

作為大祁最富有的女人，我怎麼為了區區小錢哭泣？

嗯，只是小錢，我一點也不心疼。

自我安慰半晌，我總算將自己從悲傷的情緒中剝離，而后嚴肅地問：“妙櫻，咱們還有多少存糧？”

“這兩年西郊大豐收，共收小麥七百石，稻米八百石。”妙櫻見我眼神一亮，下一刻便潑出一盆冷水：“若是救濟災民，至多只夠撐三天。”

這麼多糧食，只夠三天？

那三天之后呢？

陛下登基六年，可前幾年都在收拾先皇留下的爛攤子，想必國庫也拿不出多少糧食。

此次地里的禾苗盡毀，重新栽種，直到收獲，至少還要四個月的時間。

我頹然地癱在椅子上，卻見傅景明撐著一把油紙傘，背著個巨大的包袱而來。

原本的翩翩佳公子，此刻猶如落湯雞一般，精致的傘面七零八落，只剩下光禿禿的傘骨。

不過美人狼狽卻依舊是美的，他將包袱扔在地上，擦干頭發上的水漬，可憐巴巴道：“懷妝，明王府被淹了，你能不能收留我幾天？”

雖說我們上個月已經定下婚約，可畢竟還有大半年的時間，就這麼登堂入室，真不怕流言嗎？

我沉默半晌，“那你是如何來的？”

“劃船啊。”他指了指不遠處，果然有一葉小舟隨波飄蕩。

“……”

2

大雨又下了兩日，總算停了下來。

沈宅地勢較高，此時的水流已經退去，只留下一地的狼藉。

傅景明被陛下召進宮去，共同商討賑災事宜。

而后一連許多天，我都沒再見到他的身影。

“小姐，聽說王爺正在募集銀兩，從周邊城鎮購買糧食和草藥。”妙櫻從外面回來，有些不解：“他為何不找你？”

我一邊翻閱賬冊，一邊計算這些日子的虧損，頭也不抬，“雖然他性子跳脫了些，但也是個男人，哪能理直氣壯地吃軟飯。”

不過這次事關十幾萬百姓的生死，我又怎能坐視不管，錢匣已經放在桌上，我淡然道：“西郊的糧食也到了，一并交給他。”

妙櫻自然認得這個匣子，我從小到大，所有的積蓄，足夠我花八輩子的銀子，全部都裝在這個小小的匣子里。

她狐疑地打量我一眼，“你為何不自己去？”

我放下賬冊，臉上的表情再也維持不住，哭喪著臉道：“我下不去手……”

于我而言，這個匣子里的不是錢，而是我的命啊！

“罷了罷了，下午回老宅。”總歸還有個有錢的爹。

不知他會不會怪我太過沖動，一下子捐出所有現銀。

商鋪大多損失嚴重，還有不少需要花錢的地方，想來我爹應該不會袖手旁觀……吧？

沈家老宅在城南，因著洪水，爹和哥嫂都未出門。

見我回來，他們倒是很高興，張羅著飯菜。

水煮魚，清蒸魚，紅燒魚，松鼠魚……

老爹面色稍有些尷尬，夾了一塊魚腹放進我碗中。

哥哥解釋道：“這幾日外面總有災民，爹就把家里的存糧都捐了出去，這魚還是今早被大水沖到家門口的。”

我心下了然，這倒是老爹一慣的風格。

沈家的飯桌上沒什麼規矩，一家人隨意閑聊，不知不覺竟吃撐了。

我一邊揉著肚皮，一邊打算跟老爹借錢，還未開口，哥哥道：“爹，這幾日朝廷正在籌措銀兩，我想著，沈家能有今日，皆是得益于百姓的支持，如今天災嚴重，沈家必不能坐視不理，所以就把自己的積蓄全捐了。”

老爹一愣，轉而露出欣慰的笑容，夸贊道：“好，不愧是咱們沈家人！”

不知為何，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多一兩銀子，就能多救一個人，這個時候又怎能吝嗇？所以，我的錢也捐了。”老爹撫著胡須，含笑看著我：“女兒，好在你爭氣，這些年想必也有不少積蓄……”

我：“……”

或許，這就是一家人之間的默契吧。

八目相對，氣氛陷入尷尬。

良久，嫂子猶豫道：“所以，咱們都沒錢了？”

老爹見慣了大風大浪，倒不甚在意，“錢財都乃身外之物，等洪水退了，總能賺回來的。”

哥哥深以為然，“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也是，畢竟商鋪、宅子、田地都在，沒錢只是一時的。

父兄都是經商天才，壓根用不上我擔心。

還是擔心自己吧。

在老宅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離開。

一路上撒滿了石灰粉，防止滋生瘟疫。

路邊堆積著被大水沖走的雜物，能用的早被人撿走，只剩一些枯枝爛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