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心有不忍起來。
但第二天她就伙同阮臨。
趁我練功在我頭上插了三根雞羽毛,讓我在外面這樣行走了一天。
還振振有詞,說我叫沈翎,插羽毛正是相配。
然后,我整個秋天都被巷子口那群煩人的小娃娃叫「雞公」。
我還沒生氣,她倒氣瘋了。
拖著一柄她根本拿不起來的大刀,沖到那些娃娃家里,嚇得他們再也不敢張口。
我問她是為了給我出氣嗎。
她說:
「你要是雞公,那我豈不是成雞婆了,這個名字實在是太太太難聽了!」
我倏忽紅了臉,她還追著問我是不是發燒。
真是塊木頭。
2
八歲那年半夜剪我辮子。
十歲那年在我家墻上鑿狗洞。
每次被我抓到,就只會裝作一副無辜樣子,嬌嬌軟軟地說一句:
「阮阮錯了嘛,要罰就罰阿臨嘛~他是我親弟弟呢,姐之過弟來受,很合理嘛~」
我真是又氣又笑。
寒來暑往,看著總是出現在院墻上兩顆毛茸茸的頭,我倒也漸漸習慣了吵鬧的生活。
十一歲那年。
她偷看我洗澡還畫像,被我發現,慌亂中用羽毛筆刺傷了我的胸膛。
致使我身上至今還留下了紅痣一般的印記。
我氣急問她:
「阮虞,你可知男女大防?」
她倒滿不在乎:
「反正你遲早是我的相公,我現在就是拿你練練畫嗎,你不是也經常照著我畫嗎?」
「那怎麼能一樣?」
「那有什麼不一樣?」
我本以為阮虞一輩子也就這樣鮮活喧囂地過去了,直到阮虞的母親去世。
那是一個秋日,阮夫人的肺癥終究還是治無可治。
阮虞和阮臨蹲在家門口,我以為她會像小時候一樣哭著鬧著不肯送母親走。
可她只是抓緊了阮臨的手,無聲地流淚,像抽干了汁水的嫩梨:
「阿翎哥哥,是不是再也不會有人護著我了?」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扭成一團亂線:
「我會。」
我聽見了自己堅定的聲音:
「阮阮,我會。」
3
分別如邊疆的冬雪來得一樣快。
阮伯父出事,我生平第一次跪著求父親去說情。
父親卻只是搖了搖頭:
「阿翎, 沒用的, 軍心比一條人命重要。
「要怪,只能怪我們人微言輕。」
我不懂什麼軍心, 不懂什麼人微言輕。
我只知道我的阮阮。
她還小。
我掙扎著要去敲縣衙的登聞鼓,卻被打暈送上了去往京城的馬車。
等我醒來,母親承諾會把阮家姐弟帶回來。
垂著淚叫我安分些, 父親還在戰場上, 生死兩說。
一個月后,邊疆大獲全勝,父親凱旋,身邊卻空空如也。
一瞬間, 我的心沉入谷底。
我將阮阮, 弄丟了。
4
七年里, 我不知往返邊疆京城多少次。
三年前王家提親,父親打斷我三根肋骨我也不肯松口。
母親嘆了口氣。
說隨我去吧,這也是沈家欠阮阮的。
時逢我準備退居幕后, 領暗探守令一職。
沈家便對外只說我要辭官, 因而與家里鬧翻。
隨他們怎麼說,我只要我的阮阮歸來還有家。
我發動了邊境不知多少人, 只查到她尚存世間,卻始終沒見到具體的蹤影。
那日我倦極,想在城門買個包子果腹。
人來人往, 我只見到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面若桃花, 笑顏如霞。
我以為上天終于肯給我贖罪的機會。
卻聽旁邊的人交談。
「這姑娘是誰, 怎麼沒見過?」
「我也不知啊,只是這小娘子生得也太喜人了些, 讓人感覺她包出的包子定也是香氣撲鼻啊!」
「也不知婚配誰家小子了, 走,走,走, 我們買一個嘗嘗,順便問問。」
阮阮長大了, 卻可能不再是我的了。
這個發現沖淡了我所有的驚喜。
我壓下內心所有悸動,調來暗探連夜探查。
朗懷鈺罵我濫用公權,卻還是沒阻攔我。
七年,阮阮未曾婚配, 卻吃盡了苦。
她想報仇,卻生存都艱難。
為了母親,為了父親, 為了弟弟。
她硬逼著自己成了一棵小樹,落地生根, 四季常青。
卻獨獨不是為了自己。
我捏碎了手里的酒杯:
「沈翎,這就是你答應的護著阮阮?」
我默默跟了她兩日,卻不想因為我的動靜,也讓王家覺察到了她的存在。
這次就讓我用這個借口,再自私一點。
我守在她回城的必經之路上,閉著眼睛跳入河中。
果然, 她來救我。
我用盡全身力氣假意生氣,然后顫抖著說出了我夢里無數次想說出的那句:
「阮阮,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