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劍有多快,我和死在他劍下的無數亡魂都清楚。
我怎麼敢一個人來?我怎麼敢。
仗愛行兇?有恃無恐?
其實也沒什麼緣由,人這一生總會有幾次不顧后果地做決定。
我就是突然特別想見見他,所以我來了,就是這麼簡單。
他逼近,我就后退,這麼來來回回地繞圈子,不知怎麼的,劍柄就到了我手中。
劍鋒對準了他的心口。
「終于等到這一天,開心嗎?」他頓了頓,又說,「反正我是很開心的。」
「我恨高家人,恨透了,他們統統都該死!高家的怪物都該死,自然也包括我。」
「我從來就不覺得這天下,這皇位有什麼好。可能確實很好,但我感受不到。我只知道它毀了我娘,毀了我,也毀了你。」
「所以干脆就一起死好了,那就都毀掉好了?好不好啊?哈哈哈!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靈波啊,你想要什麼我不答應啊?」
他縱聲長笑起來,身子突然往前猛地一傾!
我剛剛好被堵在墻角邊緣,無路可退,無路可退了啊!
「阿幸……」我只覺得心跳都停了,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一滴、兩滴,一汪鮮血從他緊閉的唇里溢出。
他起先還忍著,忍不住就顫了顫,終于彎下腰,重重低頭咳了一聲,噴濺滿地慘紅。
他再抬起頭,已是滿眼的血絲,滿眼的淚,有什麼東西破碎在那里。
他曾說過,真正的美人哭比笑好看。
真的如此,竟真是如此。
他居然和我想到一樣的事情,從心口的位置掏出一方帕子,血紅的帕子,前所未有地溫柔擦拭著我的臉:「可我從來……就不想看到你哭。
」
我哭了嗎?
沒有啊,流眼淚怎麼叫哭。
沒有真心的人怎麼會哭?
誰動了真心,誰就會輸。
我笑到最后,是我贏了。
他的淚水凝固在那雙曾令我午夜夢回都感到驚艷的丹鳳眼尾,合上了雙眸。
那方帕子落在我的膝上。
帕上繡著的河流翻山越嶺。
靈波,本就是河流的意思。
從前某個夜晚,我將它留給了孤單的少年阿幸。
我叫曲靈波,博陵曲氏的曲,哀音附靈波的靈波。
我爹是從前和高、葛、易三家一起打天下的人。
闖入舊朝皇宮的其實不止高家父子,還有我們曲家。
和兵家出身的高家不同,我們博陵曲氏是舊朝的宗室分支,就稱帝的正統性而言,顯然我們更合適。
我爹雖然從未有過爭位之心,但懷璧其罪,另外三家唯恐后患無窮,就合謀創造出莫須有的罪名,意欲除曲氏而后快。
曲氏滿門被殺的那年,我四歲,爹娘兄長在我面前被抹了脖子。
林乳娘將我喬裝成她的孩子,東逃西竄,最后我和她分散,還是被當成逆臣的附庸抓進了罪奴營。
大盛的法律抹去了罪奴姓氏,改名換姓就是想讓我們忘本,真是缺德啊。
可我忘不了,永遠都忘不了。
但是兇手,憑什麼可以忘得那麼一干二凈?
他們怎麼敢!
我要他們互相殘殺,要他們自食其果。
還記得高煦問我名字,哀音附靈波,頹響赴曾曲。
我爹的名字,就叫曲赴。
可他忘了。
也是,開國君王手下白骨如山,區區一個人丁稀薄的博陵曲氏,記不住也正常。
但東海之濱的百姓不會忘記我爹從前的仁政和清望,不會忘記我們家,才是最有資格改朝換代的世族。
所以他們以感念賢后為名,塑造了數千尊我的跪拜銅像。
無數把千錘百煉的鐵劍和弓弩就藏在佛身里。
他們把我捏成泥塑信奉,可惜我才是天底下最沒有信仰的人。
當需要的時候,他們就烈火焚燒更易熔化的銅,取出鋼鐵,為我一戰。
我終于回到了家鄉。
一個月后,杜衡殘盡了。
而我順勢稱帝。
從前高煦筑城修河,防御千里,反而阻擋住了趕回的邊塞軍。
我分化,籌劃,逐個擊破,穩下局面花了一年半的時間。
我還嫌一年半太快了些,至少忙碌的時候,我沒空去想別的事情。
對于我想要定都博陵一事,任丞相極力反對。
任丞相就是鄭國公,他是大盛的墻頭草,卻也是博陵曲氏ẗûₔ從前的門客,我爹的摯友。
最后那一戰,也多虧了他從西邊接應,東邊的將士才能乘勝追擊。
「陛下,您看啊,這兩世而亡的大盛像不像秦朝?秦始皇,秦二世。高煦,高行之。而您可不能學楚霸王,非要在家鄉江東定都……項羽烏江自刎,不吉利哇。」
說得好像次次被逼宮的舊朝王都就吉利了一樣。
我只是不想再回去那里了。
唉,遷都就遷都吧。
躲是躲不掉的。
不過提到舊朝,我倒是想起來一個人。
在我制衡邊塞大軍的那一年半里,唯有一支造反軍隊最令我頭疼。
可惜我對他們的首領太過了解,最后還是順利拿下。
再次見到鐘葵,他一身布袍,仍不掩貴族氣度,不卑不亢地問我:「娘……陛下是什麼時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舊朝……現在應該說舊舊朝了,末主最寵愛的妃子叫做葵卿,生有一子一女。
而葵卿的母親,姓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