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行之不但不聽勸,還反問我:「當初你讓我娶她,就該猜到會有這麼一天。」
「再說,朕也不清閑呢。你以為朕的三個兄弟死了,就可以高枕無憂?」他起身換衣,林公公為他系緊玉帶的時候不大留意,一方帕子掉出,又被他若無其事地收進懷里。
「先不提這個……朕,打算立后了。」
我點點頭:「那便恭喜皇上。」
他笑著俯身,吻了吻我的側頰:「同喜。」
他說:「因為我娶,你嫁。」
14.
——我娶,你嫁。
好不好?
高煦答應給高行之賜婚后,高行之給我的最后一封信曾這麼寫。
我讓林衍幫忙轉答,當然好。
我沒有食言。
一個月后,高行之回到都城,我已是大盛的皇后。
我嫁了。
再一個月,四皇子迎娶易丞相嫡女。
他也娶了。
后來某天夜里,高煦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玩著我的頭發,挺詫異地問:「賢后和阿幸可是有什麼過節?」
「大約從前妾身的身份卑賤,又在鹿瑟宮服侍得笨手笨腳,惹了殿下討厭吧。」
那時在迎接高行之的凱旋宴上,他看清站在高煦身側的我,當即捏碎了酒杯。
后來我登門示好言和,也被拒之門外。
高煦自然有所耳聞。
但高煦不知道的是,那時我還托林衍轉達高行之:你娶,我嫁。你籠絡易家,我也為你爭天下。
易清蟾是易丞相的一塊心病,誰治好了丞相的病,就是他的恩人。
指指點點和流言蜚語又不能真的傷人,何況他是阿幸,什麼苦沒有受過。
我以為高煦會追問,可他沒有。
與我所想的相反,高煦其實是個特別不拘小節的人,對待女子和男子完全兩樣,憐香惜玉得很。
和他相處,我不用全神戒備。
新婚之夜我也曾惴惴不安,想到阿幸吐過的血,高煦力氣肯定很大,說不定一個轉身就能把我創死。
我真想閉上眼厥倒算了,但那晚的高煦卻非常耐心溫柔。
我仔細審視過他的眉眼,竟然和初見時無甚分別。
驚鴻一瞥啊,竟也過去了這麼多年。
高煦總愛叫我賢后,因為我從來不爭寵,不過問朝政,更不要什麼賞賜。
又因為我的罪奴出身,嬪妃們同仇敵愾地鄙視我,后宮也達到空前的團結。
并且我有跪著禮佛的新習慣,為大盛子民祈福,一看就是心地善良的人。
賢后之名,傳遍四海。
后來但凡有什麼風吹草動,連小蘋都擠眉弄眼的,示意我該跪了。
蒼生就是這樣的,他們不在乎你真實是什麼樣,但他們需要你變成他們想要的樣。
唉,我那摘不掉的偶像包袱。
忘了什麼時候,高煦終于問我:「你的名字,可是曹植《洛神賦》里『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的凌波?」
「我爹說,是『哀音附靈波,頹響赴曾曲』的靈波。」
「陸機的《招隱詩》?你爹倒是個讀書人,只是寓意未免傷感了些。」
我愣了愣,旋即微笑稱是。
他將我的細發輕輕挽到耳后,握劍的手繭摩擦得我耳根發燙:「但朕不會讓你變成那樣。」
高煦幾乎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提過葛皇后。
是因為我長得美嗎?
其實是我想得美。
他大約也很少在其他婉轉承歡的妃嬪耳邊提過,那個他摯愛的發妻。
他會在暴風雨的夜離開我的床去安慰一個膽小的貴人,也會在我裝病暈倒的時候拋下正得寵的妃子來到我身邊。
男子的真心,更甚者,皇家的真心,怎麼可能純粹?
仔細想想就知道,同為一起推翻舊朝的世家,憑什麼高家就能當皇帝,同為兵家的葛氏就只能為臣子?
可是高家父子捷足先登地打入舊朝王都,高父死了,他的長子卻已經在舊皇宮登基。
那時若再起內訌,打內戰,只會更失民心。
后來高煦為了補償,葛氏才能一家獨大。
然而沒有帝王能容得下兵權震主的臣下,怎麼辦?
當然是更寵葛皇后,對葛氏子侄更加放縱啊。
人人喊打,才能借刀殺人。
導致庚子宮變的那場鹿瑟宮刺殺,幕后主使者究竟是誰?為什麼大理寺和汾陽葛氏無論如何都查不出來?
真相恐怕只有高煦自己知道了。
所以說啊,男人心,海底針。
高煦對葛皇后確實是一見鐘情,也從始至終深愛著她,但那又能怎樣呢?
帝王之愛,不過令她早早地香消玉殞罷了。
而高行之對妻子沒有真心,對易清蟾來說也未必是壞事。
我對這位皇子妃,向來有點好感。
倒沒什麼別的原因,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何況她遭遇過那樣的事。
所以她來看望我這個新皇后,還給我帶補品,我壓根沒有懷疑就讓小蘋為我煎來喝了。
我沒孩子,但并不代表從來沒有過。
只可惜我尚未見到他的模樣,他就在我的被褥里化成了一灘血水。
易清蟾后來在我面前哭得差點厥過去,我安慰她:「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可是娘娘,妾身怎麼同皇上解釋啊?」
「皇上巡狩,幾個月才回來。別擔心,沒人會知道。
」
「可是娘娘。」她淚流滿面地說,「妾身沒辦法原諒自己。」
失掉這個孩子之后,我以風寒的名義理所當然地躺了一個月,謝絕妃嬪侍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