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問他:
「那該怎麼辦?」
「我會叫人盯著,阿茹,憑白費我許多手腳功夫,該拿什麼謝我?」
我捶他:
「松手,外面還有人呢!」
一輪冷月高懸,夜風吹落道路兩旁枯枝上堆積的簇簇白雪,紛紛揚揚,如三月梨花落。
26
我們出山海關時,收到了宮中傳來的消息。
出乎意料地,李貴妃竟然瘋了。
她回到鎮國寺,躺了足足兩天才醒過來。
醒來后,睜開眼睛,就看見陸九思守在她病床前。
陸九思臉色陰沉,眼眸似乎覆著寒冰,比外頭的風雪還要冷上幾分。
「她死了。」
「你知道嗎?她跟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她此生后悔與我相識。」
陸九思慢慢伸出手,探上李媛的脖子。
修長清瘦的指節,寸寸收緊。
眼眸猩紅,喉嚨嘶啞得像受傷的困獸:
「她嫁給我時,明明說過,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與我共白首。」
「她死了,我的茹兒死了,你怎麼還配活著?」
李媛尖叫出聲,瘋狂掙扎,用力拍打陸九思的手臂:
「放開我,謝將軍,謝郎,謝郎救我啊——」
陸九思怔住:
「你說什麼?」
李媛大哭,用力推開他:
「嗚嗚,謝郎,我長得這樣貌美,你為何不喜歡我?」
「你為什麼不肯帶我去河西?」
「我愿意為你洗衣鋪床,素手調羹,你怎麼不看我一眼啊?」
「謝郎,謝乘風,你好狠的心啊!」
李媛哭得大聲,喊得響亮,滿屋子伺候的太監宮女,聽了個結結實實。
所有人都嚇得立刻跪下磕頭,伸手捂住耳朵。
要死了,李貴妃居然公然宣稱喜歡謝將軍,給皇上戴綠帽子,她莫不是瘋了?
27
陸九思原本慘白的臉,一瞬間又漲得通紅。
他怒不可遏,當場叫人拿來鞭子,把李媛狠狠揍了一頓,又逼問她的宮女。
這才知道,他趕著回宮那日,李媛也趕著出城,去找謝乘風私奔。
被謝乘風拒絕之后,受了刺激,竟然瘋了。
堂堂一國貴妃,竟然拋下他這個皇帝,找謝乘風私奔,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啊!
陸九思大發雷霆,當即下令,把李媛貶入冷宮。
李媛被帶走之后,陸九思一個人在殿里待了很久。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瞎了。
對自己一往情深的陳茹,他不要,反而聽信這個水性楊花的賤人,害陳茹孤零零死在冷宮。
聽說他不吃不喝三天,直到大臣們一窩蜂地跑到鎮國寺來勸,才肯回宮。
回宮后,他很快就下旨,追封我為皇后。
探子說完這些情況,還小心翼翼打量我的臉色。
我掏了錠銀子賞他:
「小五,一路上辛苦了。」
小五把銀子揣進懷里,欣喜地點頭:
「謝皇后娘娘!」
謝乘風一腳把小五踢了個跟斗:
「找死嗎?」
小五漲紅了臉,狼狽地奪門而出:
「將軍,我一時口誤!我不是故意的!」
28
出到關外,大漠孤煙,白雪皚皚,視線盡頭沒有遮擋,一覽無余,景色格外地壯闊恢宏。
人的心胸也跟著開闊起來,之前困囿在深宮,每日望著那一小片四方天地的場景,仿佛是上輩子的事了。
我長舒一口氣,彎腰想去團一個雪球。
沒料到,早上發簪沒梳好,一低頭,發上的金簪掉落在雪地上。
我看著那枚簪子發呆。
感覺自己好廢物,沒宮女伺候,連個頭發都梳不好,等跟謝乘風到了關西,我得好好鍛煉一下自理能力。
我想撿起金簪,一只黑色的朝靴忽然踏了上去。
抬起頭,是謝乘風怒意中帶著委屈的臉:
「你是不是還想當皇后?」
我罵他:「滾啊,把我簪子都踩壞了!」
謝乘風的眼眶陡然就紅了。
「你——」
他嗓音哽咽一下,倔強地抬起下巴:
「你要是想回去,我就——」
我好奇地看他:
「你待如何?」
一行清淚順著冷峻的面容滾落,謝乘風伸手遮住眼睛:
「我讓小五送你。」
「我是不會親自送的。」
還挺有骨氣。
修長干凈的手指擋在眼睛上,只露出下方高挺的鼻梁,硬朗利落的下頜線。
我心頭癢癢,情不自禁踮起腳尖,湊上他的薄唇:
「謝乘風,今天晚上,你能把眼睛蒙起來嗎?」
「你的鼻子下巴好好看啊。」
……
29
在關外待了幾年,跟突厥又打了幾仗,有謝乘風在,每次都是大勝而歸。
那邊打不過,又不死心,每到秋季就來犯,小規模地劫掠糧草。
沒把他們的主力殲滅,謝乘風就一直奉命駐守。
我也很習慣了河西的生活。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聲跟當地的姑娘婦人們談天說笑。
許是因為關外地域遼闊,風也大,這邊的人嗓門也大,性子大都熱情爽朗,跟京城是截然不同的風味。
丫鬟小梨扯著大嗓門:「夫人,京中有個大官來,好像是來巡邊的。」
夏朝的慣例,每年都派太監巡邊,監察武將,今日謝乘風不在,我就帶著丫鬟去招待。
可沒想到,打開房門,看見的,竟是我完全料想不到的面孔。
「陸九思?」
他穿著一身常青色的官服,臉頰消瘦到凹陷,形容憔悴,再也不復當年的意氣風發。
陸九思看見我的臉,神色怔怔:
「茹兒,你果然在這里。」
我有片刻的慌亂,但想到謝乘風,很快又鎮定下來。
這里是謝乘風的地盤,皇帝來了都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