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朗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眼里有乞求。
直到我沒再給他一個眼神。
他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似乎想在這一刻拾起自己早就丟棄的風骨,一字一頓:
「是,天涯海角,我去尋我妻。」
可能他想用這句話讓我再心軟一次。
可就如我所說。
姚娘死在了云縣。
沒有公主的身份我打漁賣魚也可以過得很好,可自從嫁人,我成了裴朗口中滿身腥臭味的賣魚女,是裴遷嫌棄的上不了臺面的娘。
我走過錯路,便迫切想幫幫全天下的「姚娘」們。
裴朗走后,裴遷大病了一場。
我找太醫仔細照顧,太醫說孩子日夜哭著要娘,問我要不要去看看?
我只笑:
「他要娘,我去有什麼用。」
我轉頭問宣宜:
「他一直想讓你當他娘,你去嗎?」
宣宜也笑:
「你不去,我也不去。」
等裴遷病好了,我做主讓人把他送回云縣,給學堂夫子稍了銀子,以后他吃住都在學堂。
平安長大沒什麼問題,也有讀書識字的機會,只不過從此以后不再富貴。
與此同時,小皇帝的病又加重了。
10
朝堂形勢越發劍拔弩張。
一天夜里。
三朝元老,袁丞相帶著幾位一直保證中立的大臣悄然進入公主府。
帶來一個匪夷所思的消息。
太后竟然跟蠻族私自講和,要送公主去和親。
而如今大周尚未婚配的公主,只有我跟宣宜。
我的血脈正統,又在這時候回到京城。
太后一定以為宣宜要扶持我做女皇。
所以最后定的人選十有八九是我。
可她沒想到。
是我要扶持宣宜。
我想著,如果實在沒辦法我去趟蠻族又何妨,我相信宣宜一定會接我回來,就像云縣一樣。
可宣宜的表情卻從未如此嚴肅過。
她警惕地問袁丞相:
「這個時候選擇站在本宮這邊,為什麼?」
袁老等人對視了一眼,齊齊拱手道:
「希望公主登基后,女子也可入仕。」
我猛地抬眼。
這才發現這些人都是膝下沒有兒子的,可他們的女兒卻個個教導得出類拔萃。
如果女兒也可以像兒子一樣,延續家族榮光,那他們的家族又怎麼會衰敗。
我以為宣宜會從長計議,卻沒想到她挑起嘴角,拉住我的手說:
「皇姐,你哪也不用去。」
「明日是太后壽辰,我倒要讓她看看,這大周到底是誰說了算。」
這一夜,宣宜通知了各個心腹,緊急調兵。
又在第二日打扮得光彩照人,進宮奔赴她的戰場。
我稱病留在她府里, 等她凱旋。
我知道,她一定會贏。
11
我一直等到夜里, 公主府突然闖進一伙人,身穿禁軍的衣服,進來就找我:
「陛下有旨,要明華公主立即進宮!」
只怕是太后下的旨。
這伙人的出現讓我確信宣宜贏了。
而太后強弩之末, 要抓我去威脅宣宜。
我跟宣宜早有準備, 在暗衛的保護下,我從地道出了公主府,準備前往宣宜心腹, 傅明的府邸。
途中要過一條小巷。
卻沒想到迎面就碰到一伙禁軍。
「明華公主在那兒!」
帶頭的大吼:
「抓住明華公主!太后重重有賞!」
暗衛紛紛上前纏斗。
我知道自己手無縛雞之力, 只好往反方向跑, 不給他們拖后腿。
耳邊有箭矢飛過。
我轉頭,發現他們竟然已經魚死網破, 不管是否要我毫發無傷了。
就在我回頭之際, 一箭直直地朝我射了過來,我驀地瞪大眼睛。
電光火石間,突然一穿著布衣, 頭戴斗笠的人沖過來,那箭將他的身體刺穿, 停留在我面前。
「公主快走!」
暗衛圍上來,將我快速拉走。
我只來得及看見那人倒下,血流了一地。
12
晨光熹微。
一切塵埃落定。
太后突發急癥, 被送到皇寺休養。
小皇帝病重退位,下詔傳位給宣宜。
文武百官皆為見證,無一人置喙,他們當即掀袍屈膝,跪拜新皇。
我讓人去找昨夜那人, 卻被告知因為怕嚇到百姓引起恐慌,那條街的尸首都被清理了, 如今可能早已焚燒, 找不到一點蹤跡。
與此同時, 一直監視裴朗的暗衛傳來消息。
裴朗離京后去了一趟他跟我初識的地方。
在我常捕魚的河邊立了塊雙人墓。
然后又去了云縣。
在學堂外遠遠看了一眼孩子后, 趁夜逃離了官府的監控,不知所終。
來人問要不要下通緝令。
我跟宣宜都沉默了很久。
「不用了。」
我說。
「找不到了。」
認識他這麼多年。
我好像真是看不懂他。
「皇姐在想什麼?」
「我想, 昨夜有義士舍身救我,該去他墳前上炷香。」
13
宣宜登基后,改國號為辛。
同年宣布新科考制度,凡是符合年齡的考生, 無論男女皆可參與科舉。
次年鼓勵女子經商, 開辦女子學堂, 廣納人才。
一時間,文武并行,國家昌盛。
而我, 去了我未曾去過的地方, 一邊見識宣宜執掌的大好江山,一邊在女子學堂講學。
第一次進學堂的女孩子們懵懂無知。
她們問我:
「讀書只是為了科考嗎?」
「不。」
我說。
「讀書是為了明理,是為了給未來提供無限種可能。
「女子可以自由生長成任何她們想成為的樣子。
「可以是一位母親, 也可以是位將軍,可以是位持家的妻子,也可以是個精明的商人。
「無論如何。
「別弄丟了自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