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是公主新帶回來的吧?看來公主出去一趟是真餓了,這清湯寡水的也能吃得下。」
「你!」裴朗一生自詡飽讀詩書,哪里聽過這種話,頓時氣得喘不上來氣。
宣宜走出去,扶了扶發髻,站在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都吵什麼?以后同住公主府,你們要好好相處。」
說完,她揮手喚來管事:
「準備小轎,馬車里有位貴客受不得風,抬進東廂......不,抬到本宮寢室,本宮親自照料。」
5
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
以為我才是宣宜帶回來的新寵,都伸長了脖子往里看,可惜什麼也沒看到。
「殿下!我有話要與你說......」
裴朗沖上前,卻被公主府護衛攔住。
宣宜輕佻地摸摸他的臉說:「本宮身為公主,府里有這麼多伺候得很正常,你不要不懂事。」
我在轎中垂眸。
若是還在云縣,這些話可能裴朗早晚會對我說。
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院里女眷不能善妒,要懂事。
換成女人,裴朗怎麼就這麼驚訝了?
十年前我突然離京,宮里稱我病重去了皇寺休養。
如今宣宜聯絡朝中重臣,又打點了皇寺上下,要把我光明正大迎回宮。
「皇姐,那至尊之位你想不想坐?宣宜搶來給你。」
她現在夜夜都要攬著我睡。
像怕我又走了一樣。
跟小時候一樣沒有安全感。
我是先皇后生的嫡長公主。
可宣宜與我不同,她的生母是個卑微的宮女。
第一次見她就是在冷宮,四歲的宣宜穿著破爛的衣服,手里的掃帚比她還高。
一旁的太監卻因為瞌睡被罰了,拿藤條抽宣宜出氣。
「賤胚子,還真以為自己是公主了?跟你娘住在冷宮這輩子也別想出去了!」
小小的人臉上被抽出血痕,卻偏是一聲不吭。
我這才知道我還有個血親妹妹。
我看她可憐,要她過來給我做伴讀。
即便是及時給她娘找了太醫,人依舊沒熬過冬天。
宮里規矩,宮女死了只能丟亂葬崗。
我又叫人把她娘送去老家安葬。
宣宜是個聰明人,她利用在我身邊的方便頻繁出現在父皇面前,讓他想起自己還有這麼一個女兒。
也終于名正言順有了個公主的身份。
被我護著的幾年,她像一塊干涸的海綿瘋狂學習一切技能知識。
成長得明媚動人,落落大方。
直到母后身死,父皇又立新后。
他那時膝下無子,身子日漸虛弱,人人都猜測大周要立第一任女皇。
我的存在成了許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一年內,我被刺殺了五次,中毒七次,身邊親信死的死,叛的叛。
我夜夜嚇得睡不著,生怕連宣宜也成了犧牲品。
我厭倦了皇宮的爭斗不休,向往母后給我說的江湖故事。
于是我在一個雨夜出逃。
那晚我本想帶宣宜走,可臨到宮門口,她松開了我的手。
「皇姐,我受夠了任人欺侮的日子。」
「我要抓住一切機會往上爬,我要那頂峰站著你跟我。」
「你去吧,等我去接你。」
她說到做到。
如今我年僅十歲的弟弟當著傀儡皇帝,宣宜跟垂簾聽政的太后分庭抗禮,權勢滔天。
可在這時候,她把我接回來,要把那龍椅當作禮物送給我。
6
宣宜好奇我離宮數年的生活。
我提議帶她去釣魚。
并讓她換上簡樸衣裙,只帶了幾個隨從。
郊外河邊有不少捕魚女,大多都是窮苦人家想吃點新鮮的,才會來抓魚吃。
宣宜釣了魚,我打扮成她的侍女在河邊搭了灶就地烤了吃,還招呼了那些捕魚女。
她們有人見過宣宜,當即嚇得跪下來:
「民女何德何能與公主一起吃魚,更何況這魚都是窮人吃的,公主也會吃嗎?」
宣宜復述著我教她的話:
「魚美味,所以我才吃,我見你們投緣,才邀你們同席,怎麼會分貴賤呢?」
捕魚女們面面相覷,大著膽子跟宣宜坐在一起。
這天后,宣宜公主愛吃魚,并和善親民的美談傳遍了京都。
而她一直招攬的平民出身的新晉狀元郎,在之后不久就站到了宣宜這邊。
那天她很高興,拉著我的手說:
「那傅明高傲得很,我拿高官厚祿都拉攏不了他,如今竟然主動來找我了。」
我笑笑。
「因為他出身窮苦,他入仕的志向就是為百姓做實事,可如今當朝掌權人沒人真正懂百姓,你愛魚的美談,恰好讓他覺得你是可跟隨的明主。」
宣宜隨口道:
「我是要為皇姐鋪路。」
我打斷了她:
「那位置該由你來坐。」
「皇姐......」
我看著神色疲憊的宣宜。
她已經數十年沒有睡過一天好覺,枕頭底下藏著防身的匕首,屋頂上布置了數十個暗衛。
她這些年過得這麼苦。
世間女子多依附男子,男人高興了就像養個寵物一樣多加寵愛,不高興了就隨意打罵,若是看上了別人,女人就像一塊抹布一樣被隨手拋棄。
我逃避了爭斗這些年,不配坐那位子。
可宣宜不是,這是她應得的,
如今我回來就是要盡我所能幫她。
我要讓天下人看看。
女人做了皇帝,權力跟地位若全都偏向女人,那將是一個截然不同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