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沒有實證的辯駁在堂堂九五之尊眼里,能有多少分量呢?
忍冬只認我一個主子,蕭炎深對我,必定談不上信任。
「讓我看看她的尸體。」我掩飾住思緒,緩慢抬起頭。
侍衛看向蕭炎深,他沉默沒阻止。
蓋在忍冬身上的白布被慢慢掀開。
那場面讓我這輩子也忘不了。
尸體顯然經過簡單處理,卻仍然能看到從臉部蔓延到胸口被啃咬過的傷口。
前襟上浸滿血跡,正當上手的侍衛快要將白布揭到臉的位置時。
我輕喚一聲,阻止住侍衛將白布拉到底,偏頭看向忍冬腳上沾滿苔泥的鞋。
污泥泛著黑綠,像極雨霽軒后墻外那個小湖里混著水草的塘泥。
我深吸口氣,鼓起勇氣準備親自上前再看。
可蕭炎深卻示意侍衛將尸首抬出去。
這件事怎麼看,都透著蹊蹺。
可是蕭炎深的表現明顯是不希望我去深究。
我的人離奇地死在雨霽軒。
可那住著蕭炎深的準嬪妃,一位身份貴重和親公主。
漠北五部論戰力不敵大梁,可是現如今兩國已經放棄兵戎相見,奉行以和為貴。
蕭炎深絕對不會在這種節骨眼上為一個先朝嬪妃的宮女鳴不平。
三日后,忍冬同鄉那個侍衛賀江傳來消息。
和公主的說法一致,忍冬的死被定性為意外,一切像是順理成章。
「忍冬和你相識也有一段時間了。」我看著侍衛的臉。
主仆這麼多年,我當然能參透她的心思,這種少男少女之間的微妙情愫,早在兩人之間浮現。
只是沒說破。
「這件事,臣相信最終陛下自有公斷。
」
賀江的話我信,可是對于枉死的忍冬來說,天子許諾的公斷恐怕是天地下最虛無縹緲的東西。
蕭炎深嘴里的「公斷」,我信不起。
夜間,我借著微微跳動的燭光,眼神決絕看向阿浣。
「這件事,我們自己查。」
阿浣難以置信地抬起臉:「可我們現在什麼頭緒也沒有啊。」
我心中已有盤算,先從忍冬腳上的塘泥入手。
忍冬向來干凈整潔,即使去過池塘附近,也會在第一時間清理好鞋上的泥污。
當我以為只能循著這條線索查時,忍冬養的那只貓阿黃突然回到了云霄宮。
嘴里還叼著一只不足月卻已經斷氣的小貓。
貓崽脖頸處有兩道深深的血洞,藏在皮毛下。
傷痕很好判斷,是被咬的。
我大腦飛速旋轉著。
心中難免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測,忍冬可能根本就不是失足掉進猛獸池。
翌日早上,借著微弱的晨光我獨自來到宮墻把腳處的小湖。
這里原本有一堆廢棄的太湖石,忍冬在石頭縫隙中墊過干草。
阿黃生性謹慎,生小貓的地方選擇得也十分刁鉆。
我小心翼翼地踩著長滿青苔的石頭,走過去。
發現原本躲在這兒的三只小貓也不見蹤影。
窩里的干草也被人清理干凈,什麼都不剩。
顯然,有人先一步發現這里,抹去了所有的蛛絲馬跡。
我猶豫著怎麼辦,卻聽到身后傳來一陣細細碎碎的動靜。
蕭炎深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定定地站晨霧中。
他沒有呵斥阻止,也沒有人喊人。
可站在石間的我,卻瞬間心跳不止,腳下失去平衡重重地落入湖中。
瞬間,被湖水浸濕的衣衫瞬間變得沉重,拖著我的身體緩慢下墜。
我忘了自己在哪兒,只能感覺失重和窒息感帶來的恐懼。
似乎曾經也有這麼一次……
8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云霄宮。
阿浣見我醒了,眼淚立刻奪眶而出。
「嗚嗚。」阿浣嗚咽著扶在床榻邊上,摸摸我的額頭,「這次多虧陛下,否則阿浣就再也見不到姑娘了。」
我掙扎著坐起身,阿浣見狀連忙拿起枕頭給我墊在背部。
窗外是夜,屋內燭光跳動。
「我這是睡了一天?」我沙啞著低聲問。
「姑娘你睡了三天。」阿浣端來一杯熱茶,「您不記得了?」
我的確是什麼都不記得。
卻又什麼都記起來了。
小娘去世后,我被嫡母趕到京郊百獸園旁邊的一處別院。
恰逢外族使節入京朝拜,先帝在園中大擺宴席,招待賓客。
十歲以上的皇子都依禮出席。
蕭炎深身為長子,自然位列其中。
那日我穿著嶄新的羅裙,獨自跑到荷花池摘蓮蓬。
卻碰上幾個紈绔少年,對懵懂的我言語輕薄。
危難時,蕭炎深不聲不響地出現在池邊,制止住幾個京城顯貴家的紈绔子弟。
有個年齡大些的,不甘受一個被冷落的皇子的轄制。
氣急敗壞之下將瘦弱的我推進荷花池。
瀕死之際,是蕭炎深將我救上岸。
我迷迷糊糊中,記得他的眼神,冷冽且漠然。
仿佛遭遇這一切,錯的人是我。
當晚,我突發高熱。
渾渾噩噩地在床上躺了將近一月,痊愈后什麼都記不起來。
那時,他的母妃過世不到三年。
或許第一次見面,在他眼里,我就被打上「禍水」
兩個字。
……
9
后來我也曾經苦惱過,對于這段往事的遺忘。
可如今想起來才知道,有些事不記得反倒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