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著兩個婢女,面色凝重地跪在院中,看著眼前興師動眾的架勢。
蕭炎深盤算大半個月,肯定是給我挑了不少不虛此行的死法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私下開墾土地,不是個小罪名。
面前的箱子被依次打開,里頭裝著的竟然是各種谷物蔬菜的種子。
種地這件事,我干起來是為解決溫飽,維持生計。
若是日日不做,便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全天下的農家人有誰還會面朝黃土背朝天地日夜伺候土地。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陛下賞賜的東西自然不能辭。
我也只好謝恩收下。
「后宮娘娘烙大餅,皇帝鋤地用金鋤頭。」
如今再看這句笑談,反過來也能講得通。
出身天家的蕭炎深,難不成真的以為,我一個前朝貴妃被囚冷宮,種地是愛好?
他怎麼想我不知道,光從眼下的情勢看。
種地這件事,開弓沒有回頭箭。
從去年冬天折騰到現在,倒是給姐妹們都掙了一個平安的好前程。
阿浣和忍冬仍舊踏實跟著。
其實只要不餓死,怎麼活都比過去在家的日子舒心。
兩人起早貪黑地伺候著云霄宮后院一片比原來菜地面積大三倍的地。
半句怨言也沒有。
可漸漸地,我發現事情似乎沒我想的那麼簡單。
蕭炎深不知吃錯什麼藥。
今天送來兩只貓,明天抬進來一籠鵝。
月季芍藥繡球,鯉魚活禽大黃狗,不出一個月,原本冷冷清清的云霄宮儼然讓我回憶起進宮之前父親在南郊的莊子。
每天清晨,雞犬相聞。
我們主仆三人加起來一共六只手,可畢竟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
在家時,充其量就是每逢手頭拮據時,打點后門當值的媽媽倒騰出去一些上好的繡品首飾出去換錢。
就連手腳麻利的忍冬都累得每日直不起來腰。
翌日天還沒亮。
我叫醒阿浣把宮門橫上木棍,硬下心無論送來什麼都讓他們原路退回。
果然還不到晌午,送東西的宮人就站在外面叩門。
阿浣放下手里刷到一半的瓷甕,準備去開門,被我一聲喝住。
「來人肯定是奉了御旨,咱們就這麼把人擋在門外?」
忍冬站直,抹一把腦門的汗珠,發愁地提醒我。
我裝作沒聽見,繼續低頭一門心思地除草。
蕭炎深果然沒繃住。
傍晚時分,一群人浩浩蕩蕩趕到云霄宮門口。
這場面嚇壞了阿浣和忍冬,不敢不開門。
蕭炎深屏退左右,獨自踏進云霄宮。
他進來的時候,我在后院刨坑栽苗,半月前育好的菜苗已經種好多半畦。
起身往后移動時,才發現不遠處有個人影。
「你的膽子果真還是和從前一樣大。」蕭炎深立在前面,視線死死盯在我臉上,像在伺機發起進攻的野獸。
我看著的他腳下的地面,皺皺眉。
「陛下,您能退后兩步嗎?」我跪在原地,按照庶民身份行過禮。
「為何?」蕭炎深表情凝重,腳下沒動半點兒。
「陛下,您踩到苗了。」
我說。
4
蕭炎深沒說話,臉部肌肉微微抽動。
我問心無愧,讓我種地的是他,萬一這一茬兒出點什麼差池,最終倒霉的不用猜。
肯定是我自己。
可他的話,不僅讓我狐疑起來。
蕭炎深口中的「從前」讓我一頭霧水。
他幼年失母,至于那個爹,還不如沒有。
那日我在大殿外被他踩傷手,我也是死命咬著牙才沒叫出聲的。
原來這才他眼里算是膽子大?
如蕭炎深這樣刀尖舔血的殘暴君主,果然是不能通曉尋常人的情感。
無望的事,我向來不去多想。
想多了便會覺得眼前的日子沒法過。
「這種好的青苗,為什麼要連土一起拔出來,移栽到其他地方?」蕭炎深退開幾步指指籃子。
「回陛下,這叫育苗。」我輕聲答。
蕭炎深似是對我這簡單的四字回答不甚滿意,緩步走到我面前。
「你和朕說話,就不能抬起頭嗎?」蕭炎深說著,語氣中透著些許不滿。
每個字兒帶著冰碴兒。
抬頭?
上一個敢于抬頭跟您說話的人,墳頭的草恐怕都得三尺高了。
我咽下這句吐槽,依舊恭敬地垂著頭。
避免和他對視。
種地雖累,可至少比身首異處好太多。
「抬起頭回話,不會?」蕭炎深顯然沒那麼好糊弄。
我躊躇抬起頭,可不敢與他光明正大地對視。
正當騎虎難下時。
門外,蕭炎深的一名隨身侍衛突然來請見,提醒他前日定好的與大臣商量整頓各地駐軍的細則。
我看著侍衛退出院中,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做好恭送皇帝離開的準備。
可下一秒,蕭炎深突然腳下一晃,身體失去平衡。
我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力氣,起身沖上前一把扶住他。
可我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力道。
蕭炎深倒過來,眼看就要把我壓到身下,要不是阿浣和忍冬及時上前搭一手。
云霄宮今天肯定會多一個被當朝皇帝砸死的冤魂。
我整理好衣裙,回身察看他的狀況。
「是怎麼回事兒?」我急忙問忍冬。
「陛下,這樣子似乎是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