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知道是為什麼?
慕容朗的舉動種種反常,都說君心難測,我如今可是體會到了。
但看他的眼神期待又充滿鼓勵,我試探著回答說:「莫非您覺得我明眸善睞,姿色動人?」
說完這話,我都覺得自己的臉臊得慌。
這云舒和秋雨等人還在旁邊呢,她們何曾見過我如此厚顏自夸的模樣!
慕容朗卻好像沒覺得我說的話有什麼不對:「誠然如此。不過更要緊的是另外一點,我覺得你慎思明辨,當得起這個字。」
我沒想到慕容朗對我的評價這麼高,這下倒是有些訝然了。
我年少時心高氣傲,自從入了尚書房后,又得先生青眼,頗受偏愛,因此便自以為才華蓋世,作了許多不知天高地厚的策論詩賦,卻還真唬住了眾人,得了一個汴京第一才女的戲稱,還與永寧并稱為汴京二喬。
但自從姨娘去世之后,我驚覺身為一個小小庶女,這樣的才名反而很有可能會害了我。
雖然嫡母表面上待我如初,可我還是收斂了心性,再也不將作品公之于眾。
我主動和永寧公主等一干尚書房結識的貴人斷了聯系,老老實實地待在陵陽伯府,做一個合格的閨閣少女。
因此,很多人都說岳二姑娘已經江郎才盡,第一才女早該易主。
直到這次宮宴太后讓我臨帖,我不好推諉,只能使出真才實學,眾人嘩然。
但是,我如今這溫吞內斂、不爭不搶的性情,不免還是叫他們大失所望。
可在慕容朗的口中,這卻是「慎思明辨」,是難得的品質。
饒是一向心如止水的我,也覺得那平靜的水面因為他這一句話,像是微風吹拂過一般,泛起了小小的漣漪。
接下來,慕容朗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聊起黃老之學來。從前我在尚書房時,尤其推崇黃老的「無為而治」,慕容朗卻更欣賞韓非子的法家。
他談論起南下時的見聞,說起他為了體恤民情,主動去幫農民伯伯種地。人家看他這細胳膊細腿,只笑了笑,說了幾句他聽不懂的吳地方言。
「什麼意思?」慕容朗問隨行的吳地官員。
「公子,這農活都是莊稼人干的。」許是怕他怪罪,官員不敢說假話,卻也不敢說真話,只好含糊地說,「這大暑天,您恐怕做不來。」
「怎麼做不得了?」他不服氣,脫了外袍便下了地。
結果卻發現,下午的日頭竟也這樣曬,松土用的鋤頭拿起來居然硌手,還沒揮幾下,慕容朗就覺得手心疼了。
再過一會兒,額頭背后的汗便止不住地淌,吳地官員見此,忙派人過來給慕容朗撐傘,又給他扇風,還遞上一方擦汗用的帕子。
慕容朗下意識地看向和他說話的那位農民,對方打著赤膊站在田壟上,草帽下黝黑的面孔仍舊微微笑著,只是他卻不知怎麼從中看出來幾分譏嘲。
慕容朗講的都是我沒聽過的新鮮事,我聽得興致盎然,他停下來喘口氣的工夫,我就迫不及待地追問道:「然后呢?您怎麼做的?」
「那自然是叫那些人不要來礙事。」慕容朗哼了一聲,「我自己干了兩個時辰,把那位阿伯剩下的地都耕完了。」
「陛下好生厲害!」我立刻捧場地擊掌,然后促狹道,「哪怕是最專業的老耕牛也不過如此吧?」
「那是,你沒瞧著那些人由驚訝轉為敬佩的表情!」
慕容朗順著我的話說完,忽然反應過來不對,我已經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好啊,岳含蘊,我已經是皇帝了,你還敢捉弄我!」
他朝我傾身過來,雙手環在我脖子上,溫熱的吐息噴在我頸邊,癢癢的。
好奇怪,哪怕是從前在尚書房我給他在話里下絆子的時候,我們兩人也絕非如此親近的關系。可如今再見面,卻又親近得如此自然。
嬉鬧了一陣,慕容朗卻不再有別的舉動。
「昨夜你定是累著了。」他說,「今日我們便隨便聊聊,我不鬧你。」
我沒想到慕容朗如此體貼,便和他討論起最近京城的閑事來。
本以為都是慕容朗沒聽過的稀罕事,可他卻說,有幾個不中用的御史大夫,每日寫折子就是說些坊間八卦,他每每批閱看到,都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但是不看呢,又不合適,索性當解悶兒了。
想不到帝王還有如此的苦惱,我抿唇一笑,聽他講起我不知道的閑事來。
7
徹夜長談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慕容朗被何內侍叫起來早朝時,我忍著哈欠也披衣服起來。
和慕容朗對視一眼,我們兩個的臉上都寫著生無可戀。
但是我還要給太后請安,自然誤不得時辰,梳妝后便乘步輦去了太后寢宮。
太后信道,早就不問宮務,見了我也不過叮囑幾句好好服侍皇帝之類的場面話,臨走時又說喜歡我的字,希望我給她寫一幅。
話里話外,算是認可我這個淑妃的。
我放下心來,回到宮里倒頭就睡,這回只睡了一個時辰。
醒來時就聽見云舒回稟,永寧公主送了些賀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