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這人又有個毛病，一緊張就想背詩，于是我默誦起了屈原的《離騷》。

在背到「吾令鳳鳥飛騰兮」時，我忽而聽到珠簾晃動之聲。

下意識地抬起頭來，我見到了穿一身暗青華服的皇帝——慕容朗，心弦一動。

「朝廷那邊出了點事情。」他滿懷歉意地走進來，我和秋雨云舒俯身朝他行禮，被他擺擺手免了禮，「現在才過來，讓你久等了。」

我抬眼打量著他。

自打我出宮后，我便收斂了性情，安安分分地待在伯府，做一位合格的閨閣小姐。

而慕容朗則是進了國子監，開始與同齡人交往，在先帝的默許下發展自己的人脈。

想來那時先帝的身體已不大好，慕容朗被揠苗助長一般，領旨去江南考察商業，去嶺南體察民情，去各個地方賑災……

除了每年的宮宴上遠遠一瞥，我們兩個竟再無交集。

那時我還能看到他作為天之驕子的鋒芒，而如今卻覺帝王威嚴，深不可測。

皇帝主動搭話，我身為妃嬪自然應該給面子才是。

于是，我轉開臉，道：「國事要緊，我……嬪妾也未等多久，左右無事，便誦了幾句前人詩賦，也不覺得無聊。」

「是哪篇詩賦？」

「《離騷》。」

「是了。」慕容朗笑起來，「我記得你從前很喜歡屈子的詩。尤其是《離騷》和《橘頌》兩篇。」

他顯得很是自然，還自稱為「我」，倒讓我有些無所適從了。

我試想過很多次我和慕容朗見面的這一天，本來以為要麼是從前死對頭的相對無言，要麼是帝王與宮妃的循規蹈矩，卻沒想到他會待我如一位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親切而溫和。

大概是看出我的局促，慕容朗脫了外袍，和我一同坐到了榻上。

「我今日處理的那事，說起來還同你們伯府有些關系。」

「嗯？」我心里已經清楚是什麼事了——畢竟其中也有我的手筆。

慕容朗語氣玩味：「原工部侍郎徐印的遺孀吳氏，擊鳴冤鼓狀告江陵小郡王與人合謀，將她的侄兒打成重傷。」

他頓了頓，道：「這徐家與你們伯府嫡女的婚約，說是六禮已經過了三項了？」

我點頭應是。

「那你們可了解那吳氏和她侄兒？」

「聽說她侄兒是個游手好閑的。」我道，「我還同母親提過呢。只是她說妹妹嫁的是徐郎，以后不同那邊親戚往來就是。」

慕容朗倒是贊同：「誠然。今天彈劾小郡王的折子遞上來，我才知道是那人在賭坊鬧事，被小郡王呵斥了兩句，便對老郡王和老郡王妃出言不遜。」

他聲音冷了下來：「老郡王和老郡王妃當年為國捐軀，朕雖然年歲尚小，可也為之動容。若是不懲處他，豈不是寒了朝臣的心？」

我倒是沒想到還有此事。那吳大志和吳氏乃前世害我的兇手，我只是設計了讓他得罪小郡王，但沒想到他得罪得這麼徹底。

這樣想著，我接過慕容朗的話：「陛下所言極是，只是若是鬧出人命，也還是不好看……」

慕容朗卻忽然嗤的一聲笑起來。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嬪妾說什麼了，這麼好笑？」

「只是覺得時過境遷。」他忍著笑，「岳含蘊，我居然有朝一日也能從你口中聽到我所言極是這種話。」

我：「……」

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我面無表情地道：「陛下如今萬人之上，您若是想聽，我說多少遍不行。

」

慕容朗像是被勾起了興致：「哦？說來聽聽。」

我木著臉：「陛下所言極是。陛下英明神武，陛下圣明……」

還未說完，他忽然欺身上來，用自己的唇堵住了我的嘴。

我愣在原地，一時間居然忘了掙扎。

而他也像是因為我的不抗拒受到了鼓舞，雙手扶上了我的肩。

紗帳被放下，宮婢們早已退了出去，室內只剩下我們二人。

情濃之際，他額頭抵在我胸口，輕輕喟嘆：「我如今才知，什麼叫作芙蓉帳暖。」

5

第二日，我去給貴妃請安。

當今貴妃林氏，是永寧公主生母——已故的懿仁皇后林氏的侄女。

當初我和永寧在尚書房讀書，她入宮來同我們玩過，我們還喊她一聲姊姊。林家歷代都有兒郎為朝廷重臣，是當之無愧的世家大族。有這樣顯赫的家世，貴妃卻是個風風火火的頑皮性子，待人也算可親。

我想不明白，前世岳含鈺為何會得罪了她？

不過前世的信息也不甚準確就是，比如說皇帝不近女色……

我忍著沒揉有些酸痛的腰，在貴妃的一聲「起」中，秋雨扶著我站了起來。

「妹妹落座吧，賜茶。」

林貴妃一身明艷的玫紅宮裝，珠玉點翠襯得她貴氣逼人，而她本人則笑瞇瞇地說：「既然進了宮，我們便都是姐妹。我雖說執掌六宮，卻也是代為掌權，因此你們不必來請安，若得了閑，來我這翊坤宮坐坐便是。」

這宮里僅有我、德妃、季昭容三位高位嬪妃，另外還有兩位美人，都是原先太子府上的側妃侍妾。

聽到貴妃這麼說，她們幾人卻毫無觸動一般，低下身子齊齊行禮：「謝貴妃娘娘關懷。

」

好歹是曾經在宮里待過的，我察言觀色的本事也是一流，在她們起身的時候就也跟著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