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作為一個母親,她無法不思念自己的孩子,見我被野狗撲咬,她應當惶惶不可終日,她想與我相認,想得自己都瘋瘋癲癲,你可曾注意到?可曾關心過她?蔣氏姐弟害了她,你可曾有一次懷疑她不是出走了,而是沒了性命?蔣氏忽然提出要搬出舊宅,你可曾有一次想到她永遠被埋在了舊宅的枯井?她于你,到底算什麼?算你榮華加身中一味寡淡的調劑品?還是你在蔣家強勢的壓力之中,我娘卑微的出身能讓你找回一絲一毫的自信?」
「逆子!」
容若字字句句都帶著難聽的刺,寧安侯氣得越過長桌抬手朝他打來,我驚得站起身想幫他擋,卻忘了自己根本站不起來,失了重心跪下去時帶翻了桌上的碗碟。
碗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容若將我緊緊摟住,我再抬頭時,原本怒發沖冠的寧安侯已經扶著椅背緩緩坐了回去,汗水打濕了他的衣襟。
他的雙唇一陣顫抖,卻始終未說出什麼來。
直到容若把我橫抱起來邁步走出去時,才聽到身后傳來一個囈語般的聲音:「我就算說盡了無奈,你也是不會信我。」
那晚我坐在床沿上,瞧著容若里里外外忙碌,為我擦洗,梳頭,換上干凈的衣裳,又喂我喝藥,喂老虎吃食,不曾停下,也不曾說一句話。
夜半,我睡得朦朦朧朧,聽到他問:「阿漁,你說我怎麼這樣糊涂,我怎麼沒有想到我娘就在舊宅的枯井底下?這麼多年,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那里頭躺著,我……」
他坐在床前,眼里蓄著淚光,這段時日,他就像一座被耗空的高山,徒有光鮮的外表,實則隨時會倒塌似的。
「阿漁,我娘遇害時,我也才五六歲,我只是依稀記得她瞧我的眼神和蔣氏瞧我的眼神是不一樣的,后來我也曾起過疑心,長姐似乎是知道的……對了,你掉下井底前是不是見過長姐?可還記得發生了什麼?」
我本握著容若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見他殷切地朝我看來,我也只能再次騙了他,搖了頭。
「阿漁,若沒有這場變故的話,我們應當已經成親了。」容若輕輕擁我入懷,在我耳邊問,「阿漁,嫁給我好嗎?」
17
寧安侯做主為我和容若辦了婚事。
婚事辦得風光又體面,我爹拿了一千兩,九抬聘禮塞滿我們從前那間破土屋。
我劫后余生,于老大終于醒悟,哭哭啼啼跟我保證不再去賭。
容若為他挑了一間鋪子,讓他做回老本行,不過這回做的卻是木行的老板。
我為容夫人敬茶時,才發覺她竟一夜之間白了頭發。
容若不肯原諒她,容她上座是為了給我一個合乎禮數的婚禮,她雖保住了將門之后的名聲,卻也永遠失去了在容家立足的根基。
如此懲罰,也算不得好過。
新婚夜,容若抱著我瞧了又瞧,微微顫抖的手笨拙地解開我領口的盤扣,我一下便笑了出來,他斥我:「傻子。」
我在他臉上貼了貼,他連耳朵尖都泛著紅:「阿漁,我以前教過你的,想必你都忘了。沒關系,夫君誨人不倦。」
我能裝得癡傻,然而對著容若這般絕色的姿容與健壯的身子卻裝不出毫無情欲。
愛與不愛,嘴巴上不說,身體卻是誠實的。
這一晚,我倆就差在床帳之中翻起浪來,他把我折騰得暗暗叫苦,我次次想爬出被窩,又次次被他握住腰肢拖了回來。
到后來,他自己賤兮兮地笑出來:「還好你沒了從前的脾性,不然我這般糾纏你,怕是早挨了耳光。」
寧安侯走前將容家的事權都交給了容若,容若不屑,又交到了長姐手中。
就連他出門時,容若也未相送,我磨不開情面,瞞著他去見了寧安侯。
寧安侯本已上了馬車,見我被春景用輪椅推著,下車來關切問道:「阿漁,你身子不便,不必相送。」
我說不上什麼,只是拿出一個錦盒遞過去,寧安侯打開來瞧了,滄桑疲憊的雙眼漸漸浮起一層淚光。
這枚海棠簪我一直收在身上,連容若也不知道。
「阿漁,玹清恨我是應該的。他日,你倆若有了好消息,記得捎個信到京城來。」
春景問我:「少夫人,您說老爺究竟愛的是夫人,還是林姨娘?」
我看著漸行漸遠的隊伍,緩緩嘆一口氣,愛不愛的,對當初一心追逐名利的容郗來說或許根本不重要。
他不愛任何人,當年拍拍屁股走人,留給容夫人滿腹的憂思,留給林姨娘永遠的遺恨。
作為父親,他能給容若姐弟的,便也只有一座堆滿金錢的容府。
這樣的人實在不值得原諒,我來送他,不過是礙于人情。
春景推著我走到半路,遇上紅著眼走來的容瑜,她仿佛是想送一送容郗,只是來晚了。
「春景,你家二爺正找你呢,還不快去?」容瑜雙手自然地攀上輪椅的把手,「我會把少夫人帶回來的。」
「不……」春景為難,因為容若不止一次告訴過他們,不能把我交給任何人。
我朝春景點點頭,示意她先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