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足夠謙讓,足夠卑微,在這個家幾乎沒有聲音,您便這麼容不下她?為什麼?因為我爹快回來了,您就迫不及待想趕她出門?」
「玹清!」夫人的聲音一直很小,直到提到寧安侯,她的聲音才突然尖厲起來,接著房里傳來杯盞摔碎的聲音。
從翠玉園回來后,容若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我幾次三番去看,都見他呆坐在椅子上,仿若一尊石刻。
夜里風霜重,我將大氅輕輕披到他肩上,他才驚覺我進來了,嘴邊蕩起一抹苦澀的笑意:「什麼時候來的?」
他手邊鋪開的畫像上畫著一抹紅色的身影,雖只是一張側臉,已足夠看出女子絕色的容貌,鬢邊綴著的海棠簪,更是出塵絕艷。
我指著畫像:「這是長姐的生母吧?」
容若語氣倦怠:「林姨娘出走十多年,我卻從來沒有忘記過她的模樣,我甚至……偶爾還會夢見她。」
「在容家舊宅時,我在巷子里玩耍,被一只獵犬撲咬,林姨娘為了救我被咬得滿身是傷,那時候……」
容若朝我看來:「她出身平凡,是萸良的采蓮女,大抵是不喜歡高門大戶里虛假的繁榮和束縛吧,竟舍得扔下長姐一走了之。」
「我與長姐是同天出生,聽說她只比我早了兩刻,卻因為我們的母親不同,她的日子要比我苦上許多。小時候,我娘罰她,我都記得。」
「我總覺得,我能聽到她心底的委屈。」
進容家這麼久以來,我看到的容若都是風光無限的,驕縱的做派既讓人厭,又讓人羨。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如今夜這般落寞,因而忍不住嘆氣:「原來富裕人家的日子也不盡然是歡喜。
」
「倒有一絲歡喜,便是你來了。」
我臉一紅,別過身子去:「又來,不理你了。」
「那怎麼行?你都瞧見了,我只是表面風光,實則慘兮兮,你不理我,我可怎麼辦?」
容二的雙眼仿佛幽深的懸崖,對我有致命的吸引力,我心慌又無措,腦子一抽,說了句:「容若,我不做小。」
容家大門大戶,我這麼說多少是不知好歹了。
也難怪容若聽了后笑起來,他笑時,嘴角總會從一邊上揚,顯得玩世不恭,可又是那樣好看。
我恨自己不分場合地貪戀他的美色。
「還有什麼要求?」
「還……」我對上他的眼光,「我也不做任何人的替代。」
容若蹙了蹙眉,一絲驚訝閃過眼眸,又不著痕跡地歸于平靜,我以為我提了他心底的往事會惹他不高興,哪知他也只是無奈一笑:「于漁,我容若雖混賬,卻不會在感情里面無恥,一定不會帶著上一段情去沾惹你。」
倒也還知道自己混賬。
「說來你可能不信,我從未讓女子爬過我的床。」
我將信將疑:「你可知道自己在外的名聲有多臭?」
「那些荒唐都是做給我娘看的。」
這我倒是信。
我幫容二收拾過書房,書房的竹筐里全是他寫好又揉成一團扔進去的紙,我都一一鋪開瞧過。
我雖不認識幾個字,更是讀不通里頭的話,但那字寫得有棱有角,力透紙背,若沒點功力,定然寫不成這模樣。
好幾次我都搖頭嘆息容家被財富迷昏了頭,天下竟有不愿自己的兒讀書的娘親。
我瞧著容若:「那二爺能不能答應以后都不去那煙花酒地,好好在家讀書做學問?我雖是個賣魚的,卻喜歡讀書人,于老大罵我世世代代都賣魚,我可是將仇記在了心里,我怎可能讓我的孩兒也賣魚呢,我希望我的孩兒讀圣賢書,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
我說得認真又懇切,直到我發現容二用古怪的眼神瞧著我,嘴邊淺淺的褶皺里還含著曖昧的笑意,我才意識到自己說得遠了些。
9
自那后,容若真的有模有樣讀起了書,讀得頗認真。
晨起時總能聽到他在窗邊之乎者也的朗朗讀書聲,夜里書房的燈總是亮到夜半。
我第二日去瞧,竹筐是空的,案上平鋪著寫好的文章,楷書小字排布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茍。
我像盼兒成才的娘,心里總是美滋滋的,覺得一切都有了盼頭。
我將容若新寫好的字收進匣子里,剛要蓋上蓋,卻被一只手從后頭伸來擋住了,一道溫和清冽的聲音自頭頂上方傳來:「我還疑惑之前丟的那些字去哪兒了,原來是讓你收了起來?」
容若的手從我耳邊伸過來,隨意翻了翻那些我用燒燙的水壺熨平整的紙張,我撥開他,蓋好了匣子,從他身前繞開。
他哪肯依,伸手在我腰上一攔便將我扣在懷里:「還不肯承認喜歡我,連我寫的字都要收起來。」
我睨他:「好一個潑皮無賴,收了你幾張紙就給我扣這麼大個帽子?」
「那可不,容二爺是講究人,收了我的墨寶,可就要對我負責。」
「你那幾個字能賣幾個錢?負的什麼責?」
后來我才知道容若寫的字做的文章已經在錦城各大文館里傳開,因為他在外人眼中當真荒唐,眾人起初是想看看熱鬧,哪知傳來傳去,經城中幾個文學大家品鑒過,都給出了極高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