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我深吸一口氣，「陛下生性多疑，又知道我與宋徽寧不睦。無論懷疑我不安分，還是我無端受宋府牽連，哪個都要命。我要盡快將自己摘出來。」

姜茵與我相知多年，自然知道我在宋府里都經歷了什麼。

她略一沉吟：「洗刷疑心，你只能自己去。」

我點頭。

我比誰都清楚。

宋禮檀，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我想過他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

沒想到他還會這般瘋魔！

成了，他可以名正言順。

不成，索性株連九族，拖我一起，下地獄。

今日雨下得很大。

我抱著公主，跪在薛晏的寢宮門口，磕破了頭。

我咬牙道：「陛下，臣妾受您恩寵多年，才走到今日這步。臣妾是什麼樣的人，您看在眼里，您對臣妾的恩情，臣妾片刻不敢忘。宋家一事，臣妾確實不知啊！」

小公主才五歲，啼哭不止。

她奶聲奶氣地喊著：「父皇，父皇，黎兒冷！父皇，你是生母妃的氣了嗎？」

殿門被推開。

薛晏走到我面前，審視我許久，才伸手，用指腹擦去我額頭上的血跡。

他身后另一個太監，連忙將傘撐到我頭上。

薛晏扶起來我和孩子，說：「宋家之事，與你無關，朕心中有數。黎兒還小，淋不了這麼久雨，帶著黎兒回去吧。」

我如釋重負。

女兒也漸漸止了哭聲，像小兔子一樣紅腫的眼睛，偷偷覷向父皇。

我渾身濕冷地回到寢宮時，發現了喬裝打扮成小宮女來我宮中的姜茵。

她手中一碗老姜湯，喂我和女兒喝下。

過了渾身哆嗦的勁兒之后，我抱緊了女兒。

她小小的身體顫抖不止。

她懂事，可身子扛不住，半夜，就燒了起來。

我和姜茵一起照料著女兒，摸著她滾燙的額頭，我想起薛晏的態度。

良久，我說：

「皇后娘娘……

「咱們的命運，是在自己手上的，對嗎？」

姜茵的臉隱在陰影中。

她說——

「是。」

15

宋徽寧就沒有如我這般，逃過被株連的命運了。

這些年，她一直對薛晏，態度極其別扭。

一開始還好，可后來，薛晏對她越來越不耐煩，也不愿意再去多哄她因吃醋而生的心思。

不過薛晏總歸念了些舊情，留了她一條命。

他只是將宋徽寧關進了自己的宮殿里，不許她出來。

彼時我哄著發燒初愈的女兒，沉默了許久。

不是因為薛晏留了她一條命。

姜茵逗弄了黎兒一會，對我說：「這麼久了，還是會震驚于陛下的無情？」

我點頭：「是，也不是。」

誰知道薛晏想沒想過。

對宋徽寧這樣的人來說，剝下所有體面，一輩子關在宮中，還不如讓她死了算了呢？

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些年來，我的決心越發堅定。

16

宋禮檀行刑前，說要見我。

他鬧得很兇，本來也傳不到我耳朵里，還是姜茵告訴我的。

她神情微妙：「你要去見見他嗎？」

我想了想，最終托姜茵，替我喬裝，暗地里去了一趟天牢。

時間很短，只夠我說幾句話。

宋禮檀抬頭看向我，眼底還是熟悉的偏執。

「你來看我了。」

我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我說：「宋禮檀，你個瘋子。」

他舔了舔干澀的嘴唇，說：「你不早就知道嗎？」

我說：「你曾是陛下欽點的探花郎，從小飽讀經書，知禮義廉恥。哪怕我只讀了幾本書，也知道，無辜人的命，不是你我之間博弈的籌碼。

」

宋禮檀笑了：「別人的性命，與我何干？」

「那你父親和母親呢？」

宋禮檀輕描淡寫道：「又有何干？」

我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我現在才突然明白。

姜茵為什麼似是要勸我來。

她大概是希望我和過去有一個了斷的。

我以前形成的觀念，正是來自宋禮檀這個瘋子。

他癡癡地看著我：

「宋千意，我救下你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

「你知道你幸運在哪嗎？」

我靜靜地看著他。

他露出了夸張的笑，笑得癲狂：「——幸運在，你跟在的是薛晏旁邊！千意，你說得沒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確實，是給自己選了個好靠山，好到我只能出此下策，否則別無他法！」

我沉默半晌，說：

「宋禮檀……

「你知道嗎？」

「沒有薛晏，我不進宮，我也不會如你所愿，」我一字一頓道，「我只會和你同歸于盡。你這個泯滅人性的瘋子，我和你從來不是一種人。」

說完這句話，我才覺得心中一空。

原來這才是姜茵，希望我來的緣由。

我的皇后娘娘，她引導了我許多。

她還希望我明白，我和宋禮檀這種瘋子，本來就不是同一種人。

我徹底拔除掉了，成長這麼多年，心中最后的一根刺。

我離去時，聽見宋禮檀瘋了似的掙扎：「千意！宋千意！你說明白，你是什麼意思？」

「……你說的！是你說的，你會永遠依賴兄長！」

我吩咐獄卒：「堵住他的嘴，別讓他說胡話。」

再之后。

我不曾回過一次頭。

17

宋徽寧的貼身宮女求我去見一見宋徽寧，我正和姜茵下棋。

姜茵托腮道：「也到你揚眉吐氣的時候了。」

我輕輕笑道：「是啊。」

宋徽寧也不算很狼狽。

她梳洗打扮，一如從前，只有眼睛里的紅血絲，暴露了她此刻的焦慮。

她看我衣著華貴，絲毫不受宋府牽連，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