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這一點，她的清高姿態有時逾矩到自己都未察覺。

有些話，是皇后該說，而不是她一個貴妃能講的。

皇后端坐于鳳位之上，優雅地呷了一口茶，并不理會。

直到過了請安時辰，她才放下茶盞，毫不在意道：「散了吧。」

我深深地看了皇后一眼，而后跟在嬪妃后面，出了鳳儀宮。

宋徽寧叫住我：「既然你入了宮，就要記得，謹小慎微。若像你姨娘那般狐媚，鬧出禍亂，本宮定會出手懲治。」

我看向她義正詞嚴的臉，歪了歪頭：「不勞姐姐擔憂。我若做錯什麼，有皇后娘娘看著呢。只是說來慚愧，搶了姐姐的寵愛，姐姐不要怪罪我就好。」

宋徽寧深吸一口氣：「宋千意。你不必陰陽怪氣。你們那些手段，我學不會，更不屑學。我容你，是因為你是陛下的嬪妃。你這等卑賤之人，費盡心機，還不夠入本宮的眼！」

「不入眼？」我反問，「不入眼，還要我跪一夜祠堂嗎？」

宋徽寧擰緊眉頭：「規矩便是規矩。你野心勃勃，不擇手段，真當我一概不知？」

我輕聲細語：「你太跋扈了，姐姐。」

她似是愕然。

她「你……」了半天，才道：「你簡直是倒反天罡！」

我嗤笑一聲：「那怎麼了？」

她這種人，這輩子都不會明白，什麼是真正的跋扈。

薛晏多看我一眼，是我讓他看的嗎？

為何罰跪祠堂的是我？

為何嫡母借題發揮，怪罪我姨娘沒有教養好我，勒死了她？

我斂下神色。

她不懂。

我就教她懂。

我揚長而去，徒留宋徽寧在原地氣得直喘氣。

我聽見她的貼身大宮女安慰她：「娘娘別氣。您與陛下青梅竹馬，這等情誼，怎是一時興起可以比擬的？等往后，日子還長著。

」

是啊。

日子還長著呢。

走到清冷之處，無人之地，我腳步一轉，在貼身宮女的帶領下，走了另外一條小路，重新向鳳儀宮而去。

6

皇后還未歇下。

她安靜地捧著一卷書籍。

熏香裊裊，一派自得。

她沖我頷首：

「起來吧。

「你去而復返，是為何事？」

我看著面前尊貴的女人。

皇后溫柔大氣，同樣是世家貴女，這些年來卻不爭不搶，宋徽寧位同副后，更是多次逾矩。

滿宮嬪妃，有如宋徽寧一般自視清高、在意情分的。

有濃妝艷抹，一爭寵愛，圖一個好前程的。

也有假仁假義，冷嘲熱諷的。

只有皇后，皇后看我的眼神，無悲無喜。

我看向她虎口的繭子。

眼里的淡漠。

我試探著開口：「臣妾自小有耳聞，當年陛下，是鐘意寧貴妃為皇后。」

皇后手一頓。

她依舊溫雅端莊：「那又如何？從前的事已成定局，本宮不在意。」

我大膽地和她對視：「皇后娘娘不在意，寧貴妃的所作所為嗎？」

她笑了：「到底本宮現在是皇后。差一點，就是差一點。爭那一分體面，又于本宮何益？徒增煩惱罷了。」

我接著她的言下之意說道：「是啊。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臣妾以為歸根結底，是情分不如位分。再大的情分，再多的殊榮，也抵不過貨真價實的權力。所以君心，是最不可靠的，不是嗎？」

歸根結底，是感情不如權力。

「陛下是皇帝，不是誰的夫君。」

早在我說到一半時，皇后就給大宮女使了眼色。

門被重重一關。

她卻沒打斷我，直到我說完，她眸光一厲：「這些話，誰教你說的？」

我雙眸含淚，輕輕搖頭：

「沒人教我。

「若真要說，是一件事教會了我。我姨娘死得冤枉，我不甘心她死得冤枉，也不甘心步她的后塵。」

言罷，我三叩九拜，行了個大禮。

「皇后娘娘，求您垂憐。」

我瑟縮成一團，好不乖巧。

我不知道皇后看沒看見我眼里的算計。

又或者她看見了，但不在意。

這后宮中，只有皇后和我一樣清醒。

她是定遠將軍府的嫡女，母家勢力日漸強大。

薛晏這些年有意疏遠她，保持在一個微妙的界限上。

這位曾經出身低賤的皇子，如今是九五之尊。

不是所有人都像宋徽寧那樣，渴求帝王真心的。

黃昏將至。

晚霞將地面染成燦紅，余下的光輝為皇后的鳳冠上鍍了一層淺淺的金。

釵環相撞時叮當作響，一雙布滿習武之人特有的繭子的手，將我扶起。

堅定，有力，帶著微微暖意。

光將交疊的身影拉得很長。

我聽見她附身在我耳邊輕聲說：「這后宮，誰得寵了不是如上云端？你倒是清醒。」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皇后娘娘，」我頓了頓，「臣妾和您的心是一樣的，都不在這山中。」

我聽見皇后長嘆了一口氣。

再抬眼，那端莊持重的皇后，似變了個人一般。

兩雙野心勃勃的眼睛相對而視，我們兩個都做了一個無聲的口型。

偌大的鳳儀宮中，只余幾聲默契的輕笑。

7

薛晏對我的寵愛一連幾月，不見消退。

我成了后宮中名副其實的寵妃。

我與皇后的結盟，無人知曉。

暗地里有皇后的保駕護航，我一路順遂，連帶著借力打力，皇后收回不少在宋徽寧手上的權力。

皇后姜茵苦惱地對我說：

「我武將世家出身，原不愿意管這些瑣碎事情的。

「誰讓現在，我不是一個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