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宴，一定會安然無恙的

11

夜半時分，服下藥的沈宴突然胸悶心悸。

我急忙趕去，衣不解帶地守在他身邊。

看他夢囈中大汗淋漓，便沖出去打來水，輕輕地擦拭起他的額頭。

又怕這屋里太悶，去院中采擷了幾束薄荷放在窗口。

等一切忙活完已至天邊泛白，我筋疲力盡地趴在床邊睡去。

大約到清晨，不知是誰往我肩上掖好披風，我竟睡得格外沉。

夢中，我又回到了年方十歲的那個仲夏。

那時，我才隨祖父剛搬來太原落戶，門前總有個圓滾滾的小胖子前來鬧事，無一例外地以被我揍一頓收場，于是他便一會兒說自己腳崴了，一會兒又喊頭疼，非要纏著我把他拖回家治療，否則就哭給我看，然后順理成章地蹭上飯。

「臭阿蘅，仗著人家喜歡來找你玩，就下手這麼重，骨頭都要被你打散架了……」

確實有一次，我心情不好拿他出氣，但下手重了些，不小心讓他胳膊脫了臼。

我一邊親自幫他正骨，一邊拿出好吃好喝的哄著，他的淚腺可真發達呀，像小珍珠似的一顆接著一顆地掉，并向他真心實意地道歉，發誓從明天開始絕不打人了，要和平共處。畢竟，這太原城方圓十里，只有我們兩個愿意互相做伴。

可我再沒有等到那個明天。

小胖墩自此消失了。坊間相傳，他被族人連夜召回了老家，只因他的生母被陷害，犯了與人通奸的罪，連帶著他也被剔出族譜。此時，怕已是生死未卜。

我卻連他姓甚名誰，來自何方都一概不知。

只曉得他在家中排行七，我便總叫他小七。

夢醒，我失魂落魄地睜開眼。

榻上那人已渾然不見。

難道沈宴在我沒注意的時候死了，然后被邵家人拖出去埋了？

我跌跌撞撞地奔出去。

在拐角處，迎面遇上邵鈺。

「晚書，我正要去找你。」

我看到的，卻是邵鈺身后的花木扶疏處，緩緩地現出了那個與他身形一致的挺拔身影。

——沈宴。

「太好了。」

我兀自喃喃。

邵鈺順勢扶住我，語氣難掩激動：「是啊，太好了。你提出的那個偏方，成功……」

他的半句話戛然而止。

在我撲入他自家暗衛懷中的那一瞬間。

「太好了，沈宴，還好你沒事。」

12

蠹蟲療法很是奏效。不出七日，長公主臉上的痘疹已全然消退。

而后，我又協助宋老醫師，在太原城各處設立緊急巡診，為當地民眾無償治病。宮中太后聽聞此事后頗為感慨，直言在場各位皆是有功之臣，尤其是我與沈宴，不日即可入宮受賞。

進宮前，玉華長公主身邊的婢女喊住了我。

「我們殿下托奴告訴女郎一聲，先前是宰相府苛刻女郎甚多，可少君鐘意女郎的心意，殿下實則全都看在眼里。若女郎愿意，這支鳳頭釵可先收下，待擇個良辰吉日入府一敘。」

價值連城的鳳頭釵在陽光照射下鎏金熠熠生輝。

我卻笑笑，而后放下了車簾：「多謝殿下垂愛，但晚書……如今并不缺這些金銀首飾。想必以后，也不會再缺。」

不知玉華長公主是因痘疫一事對我生出些許改觀，還是比起我，那成天被自家兒子帶在身邊、熱情恣意的陸家女郎更讓她不滿意，這才想起我來。

可她身居高位這麼多年，也早該明白我這等小人物的固執。當我選擇退婚的那刻，邵鈺，乃至整個邵家，就永遠不會與我有半點關系。

邵鈺策馬追來的身影在后頭若隱若現，他的呼喊聲實在如泣如訴，我被吵得不行，只好停馬靜候。

他的臉上泛著紅暈，像是剛喝完許多酒。自我走后，剛恢復過來的陸安然與玉華長公主鬧得厲害，也知自己再無機會結緣邵家，干脆在衙門前擊鼓鳴冤，聲稱從前和邵鈺兄弟相稱時被占去許多身體上的便宜，邵家還翻臉不認人。關乎兩人微妙關系的風言風語從此在城中傳開，刑部尚書邵鈺的名聲一落千丈。

他翻身下馬，堪堪地抬起頭，眼中含著淚：「都是我不好，是我不知陸安然，從前居然安了這種心思。」

我啞然失笑：「你到底知或不知，沒有必要再和我解釋。」

他張口，顫聲問：「可我……故意耽誤了你那麼多大好年華，你難道就不恨？」

原來邵鈺一直都知道，我不再是十六七歲那樣明媚稚嫩的年紀。

他在賭，賭我到底能依賴他到何種程度。

卻沒想到我明明已經等了他六年，竟還能輕易放棄。

「我如今雖已二十有二，但依舊姿容未減，光彩瀲滟。哪怕我三十二、四十二，只要自己覺得知足，那又有誰能定義，就不是大好年華？」

我緩緩地吐出濁氣，平靜道：「所以，邵鈺……你并不欠我什麼。」

聽罷，邵鈺驟然苦笑起來，眉目間滿是酸澀。

「可晚書，你本應該早就是我的妻子……」

他正欲上前，身旁突然插進一道清冷的聲音。

「少君，時候不早了。」

在我車馬的前方，沈宴愈發握緊韁繩。

鴉黑的斗笠下，映襯得青年渾身冰冷肅殺：「還望少君以正事為重，莫要再誤了太后傳召的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