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窘迫,我來不及解釋,只好以唇語示意:
「有點……擔心你。」
9
經過幾輪詳細的診斷,陸安然帶來的這輪痘疫大概率不會危及性命,只是略有些頑固,服藥后還需休養三個階段方能痊愈,但長公主要想在去往香葉寺前恢復如初,就只剩下半個月,那是必定來不及的。
若不盡快找到靈丹妙藥,憑借長公主一貫的雷厲風行,包括我在內的醫官們當真極有可能腦袋落地。
因此當我將祖父曾經留下的手作古籍中的偏方娓娓道來時,玉華長公主率先出言否認:「前陣子不給邵家留顏面嚷嚷著退婚的是你,現在我兒面前急著獻殷勤的又是你。季晚書,這世上可沒有什麼后悔藥。」
邵鈺趕忙拉走我,硬聲道:「晚書,母親她不過是有些記仇,但我相信你。若此事能成,從前的事就當沒發生過,你依舊是邵家的夫人。」
我透過實掩的木窗,看見里頭臥病在床痛苦呻吟的陸安然,平靜地笑笑:
「這些話,大人應該對你的陸姑娘去說。」
或許邵鈺以為我身在季氏醫館充耳不聞新鮮事。
殊不知自從那日他撞見我拿回退婚書,而后如失意般地倒在陸安然懷里,陸安然便以為與他兩情相悅,將昔日彼此的點點滴滴公之于眾,例如他為她快馬加鞭送來異域荔枝,他為她擋下家族聯姻沖冠一怒……陸安然即將成為邵家的正頭娘子已是板上釘釘的事。
彼時,說書人在臺上愈發激昂,參天樹后一閃而過的影子似鴉鳥作散,唯留下聲聲環佩「叮咚」
。我熟悉邵鈺,連帶著他習慣攜帶的那幾支環佩碰撞聲都能清晰分辨。曉得是邵鈺總愛偷偷來看我,可卻忍不住在臺下瞌睡連天——他人的風月,又與我何干?
如今,我竟還有幸成為他口中的夫人。
「季晚書,你不應該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邵鈺眼角泛紅,牢牢地將我攫住。
我不置可否的目光躍過他,躍過許許多多無關緊要的東西,徑直停留在恰好趕來的沈宴身上。
「季醫師,您所需的藥材,在下都已經尋來了。」
祖父曾在古籍上記載,有一種藥材名為蠹蟲,將生了蠹蟲的桑樹干和桑樹枝剝皮即可摔打集取,再以攪汁和白酒釀服之,從而加快痘疹毒性排出體外的速度。
但這方子用料極猛,且至今無人嘗試,尚不知能否奏效。
倘若有效,不僅能完成長公主追求的成效,還能在民間大為推廣。反之,則會渾身潰爛而亡。
眼下最為要緊的,是來人親自試驗。
玉華長公主乃千金之軀,斷然不能冒這個險。
陸安然亦是尋死覓活,不肯出面。
邵家只好送上一批健康的仆人,任由我處置。
從這批仆人中挑選部分前去染上痘疫,再服下蠹蟲,察看病發情況。
可憐這些人為邵府賣命一輩子,卻不知即將發生什麼。
我嘆了口氣,站出來道:「我來吧。」
邵鈺拍案而起:「不可!
「來人,把她押下去。
「季晚書,你非要看我著急才滿意嗎?你有沒有想過,你若出了事,我該怎麼辦?」
我不懂他的慌張所為何事,只覺得莫名憤懣:「我的出身不比邵府家仆高貴多少,在我這兒,任何人都不分三六九等,我既決定一生行醫,以身試藥本就是分內之事,還望大人網開一面。
」
鮮少見我這般急言吝色,邵鈺怔在原處,竟忘了再三阻攔,眼睜睜地看著我掙脫離去。
「阿蘅。」
有人在身后喊住我。
再次聽到這聲已有十幾年未被人喊起的呼喚,我終于相信原來不是幻聽。
灰蒙蒙的天空落起細雨,沈宴手中的紙傘斜斜地傾向我:「讓我來。」
10
沈宴如期染上了痘疫。
更確切地說,他早在我搖擺不定時就做出了這個決定,已顯出高燒無力的癥狀,活脫脫地就將「拿我做試驗」這幾個字寫在臉上。
我系上紗巾,來到他房中進一步查看情況。
我終于還是揭開了他的獠牙鬼面。
「砰」的一聲,銀質的面具陡然砸落在地。
我趔趄后退。
面如冠玉,劍眉星目——和邵鈺竟有五分相似。
顯然不同的是,他的左眼下有顆細微殷紅的淚痣,平白地將這張臉徒增幾分魅惑。
我忽然明白了什麼。
很早就有所耳聞,世家貴族喜歡為自己挑選一位精心培養的暗衛,他們大多與主君有許多相似之處,要麼是語氣身段,要麼是生活習慣,又或者是基本一致的容貌。
他們生而就要為主君鞠躬盡瘁,甚至在最為關鍵時刻可能會作為替身代之赴死。
邵府將他留在邵鈺身邊的目的不言而喻。
「季醫師,不要看。」
沈宴虛弱地笑。
「表姐替我們搭的那件玩鬧事,還好你沒有放在心上。我這條命,本就不是自己的,卻還妄想著像普通人一樣。」
我將溫好的湯藥端來:「誰說是玩鬧事?」
他似略有訝然,目不轉睛地將我認真地望著。
我面上忽覺躁熱:「我意思是……我的那支簪子,你可要繼續好好保管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