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果然六根清凈，只待張羅起重開季氏醫館的事。

值得一提的是，在我臥病時，張阿姊收到了來自邵家的一塊玉石，說是每月能憑借這塊玉去邵家名下的當鋪換銀票。

不知邵鈺是出自什麼目的，但他還是高看了我。我出身市井，回歸市井，既不想和他藕斷絲連，又實在沒法清高到和銀子過不去，干脆直接把一整塊玉都賣給了別家商販，換回滿滿當當的三千兩。

因著前期不差經費，再掛起招牌便輕而易舉。

生活驀地回歸遇見邵鈺之前的平靜。晨時出城采藥，午時開門坐診，暮時伴月色而眠，竟讓我有種身臨幻境的不真實感。

午后，我正為高燒不退的小兒施針，卻迎來張阿姊一個算不上好消息的「好消息」。

已時隔半月，熱心紅娘張阿姊，居然真為我找來了符合條件的人選。

她的遠房表弟沈宴，曾是光祿寺少卿之庶子，金陵人士，如今獨自在太原為大戶人家當打手，年二十有三，模樣生得頗為周正。

又簡單對完生辰八字，她忽然靠近我，壓低聲道：「最要緊的是。

「這小子……有隱疾。」

我本不解，看她擠眉弄眼，頓時反應過來。

身患隱疾，行房不舉，日后自然不需我生養子嗣。

原來這就是張阿姊所強調的「符合條件」。

我汗顏，此番到底是亂點鴛鴦譜，可畢竟自己大言不慚在先，便也再推脫不得，應諾了五日后醉花樓的飯局。

清風送爽，我得空起早，只戴一支平日里最喜歡的銀簪，提前來到醉花樓包間落座。

張阿姊的表弟亦是來得準時，卻比我晚一步，堪堪地站在屏風后，似要上前又不敢上前。

我看著那極為高大挺拔的身影乍現，莫名地感到有些局促：「郎君且慢。

「對于我之前的事，郎君若略有耳聞，便該知我實在算不上良配。且我這人素來不喜打打殺殺，想必以后與郎君定是合不來。所以也別再勉強彼此，回去后媒人們好生說一聲，就道我粗鄙無禮、不符眼緣，草草作罷此事即可。如何？」

說著，摘下素銀簪子往屏風后遞去，胡亂地塞到他手中。

大寧民間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對紅娘牽的姻緣線較為滿意的一方，可送上自己的貼身之物以表認可，若兩方互相贈送，便默認后續還可繼續相處。

我因逞口舌之快而平白無故地將人喊來濫竽充數本就冒犯，是以心懷愧疚，主動獻上素簪，只意思不想拂了他的臉面。

那人的手寬闊溫暖，生著不少習武人常有的繭子，觸感有些許粗糙。卻因被我不經意撈在手心，而無故緊張僵硬，滯空半晌還未收回。

隔著潑墨山水畫的屏風，玄衣青年沉吟良久，終于答道：

「有違良心之言，恕難從命。

「沈某只知，眼前那位——是這世上頂頂好的女郎。」

這聲音略耳熟，但怎麼也想不起來是誰。

我旋即推開屏風，可哪還見他的半點影子。

只有出門拐角處的案幾上，留下了一雙疊放整沈的繡花錦鞋，大小剛好是我的尺寸，里頭的軟墊結實舒坦，踩上去竟感受不到曾經傷口處的半分硌痛。

另外，是一包熱氣騰騰的蝴蝶酥，我輕咬上去，居然是明月坊的口味。

明月坊是太原城中最受女孩兒歡迎的點心鋪，至少要排長龍整個上午，方能買到現做的。

我由此毫無征兆就想到了邵鈺，他也曾多次問過我可否喜歡明月坊的點心，興許路過能幫我買來些。

彼時我傻兮兮地點點頭，可多年過去，也再沒有等來。就在我即將忘了這回事時，我卻在陸安然的手中看見，她正眉開眼笑地和丫鬟們分著吃：「我不過是隨口一提，沒想到邵大哥便記在心里了。不然，我怕是從早排到晚，都吃不上這麼熱乎的蝴蝶酥。」

遠遠地望著，我便突然覺得，自己其實也不是那麼愛吃蝴蝶酥。

可如今身體倒是很誠實——出神地咀嚼著，沒過多大會兒就吃了個精光。

待填飽肚子，才發現旁邊還放著半枚月牙狀的玉佩，顯然另一半正被原主帶在身上。

玉面晶瑩剔透，看得出是上等品色，想必定是沈家郎君珍藏的祖傳之物。

沒來得思考沈家郎君為何分明和我不曾相識，卻已對我如此了解，便猛地想起自己那留給他的素銀簪子，一來二去豈不是活脫脫地成了交換信物。我心頭一緊，懊悔大事不妙。

6

醉花樓這趟來去匆匆，無端地勾起我幾分好奇。

正思索著該如何開口再得空去找到人賠禮一趟，張阿姊在半夜火急火燎地拍響起我的房門，急喊著「救命」。

竟是那沈家郎君出了事。

等我趕去沈宴的宅邸，他已經只剩下半條命。

張阿姊邊抹著眼淚邊說她的弟弟命苦，在為主君引開敵人追殺的途中不慎身中數刀，可眼下城內稍有名氣的郎中皆被宣入宮，為突發惡疾的太子看診，剩下的幾位則因時候太晚而閉門不見，只有我還愿意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