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分不清他們看我的眼神，到底是輕蔑還是同情。

之所以忍受這一切，只是因為我也曾深深地依賴過邵鈺。

可并不代表我會始終甘之如飴。

像是心事被戳穿，陸安然的目光在我傷痕處匆匆掃過，瞬間變得慌張躲閃：

「你是你，我是我，如何混為一談？

「別以為裝可憐就能留住邵大哥，他注定是自由自在翱翔在九天的鷹——我們且走著瞧。」

敢情還是沒懂我的言外之意。

我含笑，依著得體的禮數向她微微俯身致意：

「那就祝我們都能償所愿。」

4

京兆伊在聽聞我的來意后，神色大變。

「大人，所需付出的代價我已悉知，請開始吧。」

大寧朝自開國以來就有規定，凡是御賜下的婚書，要想毀約的那方，必受一番極刑。

赤腳行走于鋪滿炭火的雪路上，怕是連七尺男兒都未必受得住。

然拗不過我固執，京兆伊只好作罷。

蜿蜒的雪路上逐漸冒起濃煙。

在周遭一片異樣目光中，我毫不猶豫地提步踏入。

滾燙的火苗餮食著皮肉，分明只邁出三步，我已面色蒼白，雙唇止不住地打戰。

京兆府外，邵府的車馬正好呼嘯飛奔而過，一邊傳來女子帶著哭腔的呼喊：「快！快尋個就近的醫館！邵大哥血流不止，命垂一線了……」

我曉得今日邵鈺會出門。

昨夜大婚時，他便神情冷漠地與我相告，尚有一樁火燒眉頭的險案需親力親為。

而后，我擲冠離去，他止步當場，我們再沒見面。

卻不料他會出事。

外頭看熱鬧的百姓越來越多，無不在唏噓：

「尚書大人實乃有情有義之輩，本能安全脫身，卻不惜罔顧自己的性命，也要為那同行女郎擋下一箭。

」

「也就他那未婚娘子是個不知好歹的，有這樣頂天立地的好夫婿都不珍惜。聽說，她之所以能高攀上邵家，還是自己使了不干不凈的手段想生米煮成熟飯，當真不要臉！」

「依我看，尚書大人與那陸捕快分明才更搭對，所謂英雄配俠女……」

大雪呼嘯，血腥味和燒焦味夾雜在空中彌漫，我每走一步，聽到的馬蹄聲便更清脆一寸。

門外，他為他的職責，為所在乎的姑娘出生入死；門內，我獨受烈火極刑，只為和他生生世世不復有情。

其實誰都沒有錯，不是嗎？

興許是見我淚如雨下，京兆府官員皆強忍著不適想來將我拉走。

我咬牙搖搖頭。

還有最后一步就要走到了。

我開心地笑了。

巨大的痛楚將我湮沒，雙腳猶似已作廢，我艱難地爬行上前，伸出劇烈顫抖的雙手，取回了那封加蓋好官印的退婚書。

「晚書，不許拿……」

大門忽地被踹開。

門檻處，正趺坐著一人，渾身是血。

與我遙遙相望。

邵鈺來得匆忙，沒人知道身負重傷的他為何非要撐著一口氣趕向此處。

他的目光落在我被燒得不成樣的赤足上，驟然紅了眼眶：

「我都傷成這樣了，你聽聞后絲毫不關心便罷，竟還如此恨我？」

我緘默不語，卻更握緊手中的退婚書。

他旋即怔怔嗤笑，原本艱難繃直的身子陡然泄了氣，軟綿綿地倒在后繼趕來的陸安然懷中——倒惹得陸安然面上泛起紅暈，卻是左右為難，無暇再理會我，吩咐侍從們手忙腳亂地將他抬回馬車。

「季晚書，是你執意胡鬧在先，可千萬別后悔。

」

最后，他氣若游絲地留給我這樣一句。

待到邵鈺徹底消失，我渾身也宛如被抽去佯裝堅強無礙的魂魄，眼前忽覺天旋地轉，再無力支撐，直直地倒向地面。

卻不知是誰，匆匆地閃至我身旁，及時將我堪堪地攬住。

「阿蘅。」

我有些疑惑，極力掀開眼皮。

見到的，卻是一雙與邵鈺有點相似的眼眸。

我記得他，當日替邵鈺報信，那始終戴著獠牙面具的內衛。

可阿蘅，曾是我的小名。

自十幾年前祖父去世后，就再沒有人知道。

我只以為是聽錯了。

容不得再多加思索，便已全然失去意識。

5

此番受刑落下的傷，足足養了三月才見好。

我鄭重拜謝好心收留我的鄰家阿姊，待翌日便準備啟程。

鄰家阿姊姓張，在太原城做紅娘營生，前些年身子骨弱，時常來我醫館開方調理，一來二去地便有些許交情。

臨走前，向來豪爽的她卻欲言又止：「晚書妹子，日后你便孤身一人了，要在太原城中立足何其不易，還是得找個知根知底的依靠才好。你看看，我這花名冊里……」

我心下了然。張阿姊照顧我這麼久，我也理應關懷一下她的生意，于是思忖片刻，沉吟道：

「阿姊說得對，天涯何處無芳草。但若要擇婿，晚書有個小小的要求，我那未來的夫君需無父無母，能入贅季家，且得保證婚后不愛行那檔子事，我怕疼，這輩子生不了小孩。」

先有邵鈺在前，到底讓我對婚姻產生些許無端的恐懼和厭煩，便故意往極端說欲敷衍了事，想必張阿姊回去后翻遍整個太原城也找不出這樣的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