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城中便會傳出,季家女在御賜的婚宴上行大逆不道之事,宛如失心瘋。
但這些話聽個幾天就過去了。畢竟有幸嫁入邵家這種高門,多少閨秀夢寐以求。鬧歸鬧,冷靜冷靜還不是得上趕著去求全。
可他們不知道,這將是我留在邵府的最后一晚。
迎著皎皎月色,我提筆寫下退婚書。
這封退婚書,遲遲晚到了五年。
那一年,我十六歲。
乃太原城中一介無父無母的孤女,守著過世的祖父留下的醫館為生。
而邵鈺出身簪纓世族,父親官至宰相,母親更是當朝頗具美名的玉華長公主。
與我可以說是天壤之別。
無論如何,彼此都不會扯上什麼關系。
奈何他年方弱冠便前去刑部任職,接觸的案件關系網一雜亂,免不了明槍暗箭。就在一個蟬鳴驚響的夏夜,他帶著一身傷,跌跌撞撞地闖進了我即將打烊的醫館。
他面上發紅出汗,啞聲道:「我被歹人下了藥,女郎若肯搭救,來日定涌泉相報」
眼瞧著他就要自解衣襟將我往床榻上推,我很清楚要發生什麼事。
可男子的力氣遠遠勝于自己,我的四肢皆被禁錮得動彈不得。只憑借最后一絲力氣,終掙扎著于將五枚長針扎進他關鍵的穴位。旋即,他極為痛苦地悶哼一聲,便直勾勾地倒在我懷里。
等隨后趕來營救的邵家人所看到的,卻已是一幅兩人衣衫不整、臨近最后一步的難堪畫面。
太原城乃大寧首都,禮儀規矩最為森嚴,更別提關于女子的貞潔。
而我又身無所依,沒有誰會為我說話。
即便我堅持認定和他什麼也沒有發生。
邵家高貴矜持的面子與世世代代的教養,注定不會讓他是一個始亂終棄之徒。
很快,邵家討來一封御賜婚書,為我倆定下親事。
曾經的街坊鄰居都很羨慕我,無非是說我飛上枝頭當鳳凰,說我祖墳冒青煙,才白撿來這樣一位金貴的夫婿。
久而久之,倒是讓我有些迷失。
因為不得不承認,邵鈺的確是這世間不可多得的俊俏兒郎。
偶爾我會覺得,不如將錯就錯,就此當一位賢良的妻子。
于是,我開始偷偷跟在府中待出嫁的小姐們身后——有模有樣地向宮中來的姑姑學著如何邁出最柔婉的淑女步,做出最精美的刺繡,甚至如何執掌中饋。
只因我不過是個凡俗女子,也曾莫名地對那個與他相伴的未來有過憧憬萌動。
可年復一年,邵鈺卻遲遲不肯與我完婚。
每次擇好的吉時都會被他以不同理由推辭,有時是身體不適,需臥病在床;有時是公務調度,需暫離太原……直到我二十一歲的這年生辰,玉華長公主在眾世家的圈子中終于頂不住壓力,這才強行逼迫邵鈺速速完婚。
或許他對朝夕合作的女搭檔確無他意。
但這并不妨礙他不喜歡我。
既然沒感情,那就散了。
我早該明白。
3
天剛亮,我已孤身來到京兆府門前。
待加蓋官印,我便不是邵家那未過門的夫人,而只是季晚書。
卻不想,在附近的餛飩店,竟又一次見到陸安然。
她雖出身文官之家,卻打小與刀光劍影相伴,高挑明艷的身影上總有一抹江湖氣。
為人亦爽快,二話不說就將我的單也一并買了。
「季家姐姐,你怎會出現在京兆府前?可仍是心有芥蒂,要參邵大哥一本?」
一襲紅衣的女郎蹺著二郎腿便在我對面落座,朝我輕笑打趣。
只因我懶散地道了句「與他無關」,她便忽地站起身:「陸某人心直口快慣了,奉勸女郎一句,你一個正兒八經的閨閣小姐,好好在府中相夫教子才是正事。邵大哥為人仗義,只要認定會對你負責,就絕不會棄你于不顧。也請你理解一下他的公務,莫要將事情鬧大,這年頭在圣上面前討個賞何其不易!」
同為女子,我倒有些讀懂她的心思。
無非就是礙于最后一層未沖破的屏障——心悅君兮君不知,誤將我當假想敵。
溫熱的鮮湯入腹,我的心情稍稍好轉:「那我也有一句話要留給陸捕頭。」
「邵府的少夫人,雖是無上的尊貴,但并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好當。」
無意中綰起袖口的手腕處,赫然是一道極深極長的結成痂的疤痕。
邵家上下實則并不看得起我。
也興許是看不起任何人。
他們的出身可并肩皇親國戚,是何等雍容華貴。放眼整個太原城,真正能配得上邵鈺的,怕是只有宮中那幾位嫡出,且有封地的公主郡主。
卻不得不礙于所謂的美名履行婚約,被我這種螻蟻小民占去先機。
上至玉華長公主,我還未進門,每日晨昏叩安、奉茶已是常態,若我親手沏的茶偏燙幾分,下一秒那整蠱沸水便會被盡數潑在我身上。偏偏邵鈺見了,亦是幫襯著責怪我因吃痛而忍不住驚呼,名曰此為失儀,乃是族中大忌。
下至管家仆從皆視我如無物,我聽過的風言風語銳利傷人,勝過刀尖,有說我是做慣了那下賤勾當的,更有說我下了迷魂湯,專程狐媚他們少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