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堂成親那晚,我的夫君遲遲未歸。
倒是聽聞當朝刑部尚書聯手江湖女捕快又破獲一樁奇案。
英雄俠女出雙入對,被民間奉為佳話。
顯得我這個明媒正娶的未婚妻十分多余。
太原貴族無不嘲諷我,跟在邵鈺身后噓寒問暖這麼多年,竟還比不過陸捕快那兩個月。
可他們不知道,就在邵鈺為女捕快舍命擋箭之時,我已獨自踏過鋪滿滾燙炭火的雪路,成功拿回了退婚書。
邵鈺仍舊篤定我不過在賭氣,等著我何時會自找臺階。
直到城中痘疫四起,我提出以身試藥。
深受其害的他頗為感動,以為我終于忍不住擔心。
我卻徑直繞開向我張開雙臂走來的邵鈺。
反而哭著撲入他身后那名年輕暗衛的懷中:
「太好了,沈宴,還好你沒事!」
1
當喜婆牽引著我來到花廳時,邵鈺依舊未歸。
只有他身邊的內衛公然闖入眾人視線,硬生生地道來緣由。
原來是郡守府糧倉走水一案終被破獲,圣上龍顏大悅,作為主力的邵鈺這會兒自是攜同行率先入宮受賞了。
年少有為,意氣風發。
卻唯獨忘了,今日是與我的大婚。
時辰被耽誤至下半夜,邵鈺的快馬才堪堪到來。
盡管我的四肢早就麻木,卻還是秉持著最優雅的儀態,迎接邵鈺的到來。
不承想,竟另有一勁裝女子與他同乘而來。
兩人一前一后,依次翻身下馬。
許是那女子腰間有傷,他還十分貼心地用掌將之托住,扶著她平穩落地。
隔著團扇薄如蟬翼的紗面,我尚能模模糊糊地看見他們的輪廓。
一位馬尾高束,一位玄甲烈烈,饒是不言不語并肩立在原處,便能感覺到彼此之間透露出的默契與信賴。
邵鈺:「晚書,這是柳捕頭,剛隨我面完圣。既是順道來沾一沾喜氣,我便剛好載她一程。」
那女子也向我作一揖,爽朗道:「季家姐姐,都怪我非要拉著邵大哥在圣上面前多敘了會兒舊,這才耽誤些許時間。還是恭喜你們,新婚快樂!」
我笑而不語,任由著邵鈺牽起我手向主位走去。
「晚書,辛苦你一直等著。若不開心,日后我再為你補辦一次可好?」
他擰著眉頭低聲說完,方才多看我兩眼。
像是終于有空仔細打量我,眸中的驚艷僅僅一閃而過,便默認婚禮照舊,如同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周遭原本噤若寒蟬的喜娘大夢初醒般開始高喊:「一拜天地——」
我卻不動聲色地抽出了手。
「算了吧,邵鈺。」
我驀地出聲,手中團扇猝然落地。
眾目睽睽下,我露出盛麗妝面,直面眼前刺眼的光亮。
仆婦們烏壓壓跪倒一片:「大婚之禮尚未完成,女郎萬萬不可隨意卻扇!」
他震驚不已:「晚書,這麼多人看著呢,你這又是玩什麼花樣?」
一旁的陸安然忍不住急切相勸:「榆木腦袋!季家姐姐就是惱你遲來了,還不向姐姐賠禮道歉?姐姐你別生氣,邵大哥雖與我一同辦案,但除公事外我們毫無交集,就如同兄弟般——」
「此話當真?」
我猝然輕笑,打斷她的話:「你是說,只因出任務便需同床而眠的那種兄弟,還是日常休憩時隨意翻墻進出他人寢屋的那種兄弟?」
隨著我將塵封多日的幾件往事全盤托出,賓客唏噓聲四起,陸安然的臉色也逐漸慘白。
倒是邵鈺率先站不住腳,死死地捏緊我手腕:「季晚書,陸捕頭只是向來不拘小節慣了,并非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敏感多慮,何必將話說得如此刻薄!」
太累了。
為了這個洞房花燭夜,我從凌晨開始裝扮,天未亮就向長輩跪恩辭行,宴請四方貴眷,再到布置會場花廳,琢磨菜譜樣式,我尚且盡心盡力地做足每一分工夫。
就連他的喜服,也是我親手繡的。
可他沒穿。
我本不擅刺繡女紅,但祖父去世前曾說,尋常女子出嫁乃人生一輩子只有一次的大事,需極為認真地對待。
于是,我從頭開始學,不知熬過多少個夜晚,刺破多少次指尖,才換來傾盡心血的一針一線。
等到的,卻是此刻攜紅顏成雙入對,卻是連軍裝也未換的他。
還口口聲聲,談什麼拜堂?
我懶得與他爭辯,生平第一次耐心地掰開他的手指,然后甩開。
再緩緩地抬手除下鳳冠,用盡全力摜向他們腳下。
滴溜溜的瓔珞、明珠零落綻裂,四下濺跳地打在邵鈺尚且布滿泥濘的靴上,頓時脆響不絕。更是說不清有多少勸慰之聲響起,直道我此番胡鬧于禮不合,于人不吉。
「好,既然左右都是一個不字,那這紙婚約,便干脆不成了!」
說罷,我轉身跨入夜色,沒再看他一眼。
唯有適才那位前來傳話的年輕內衛,震驚地目送我脂粉浮散、鬢發披散地穿過堂中。
鬼面獠牙的面具下,雙眸在觸及我怒目的剎那猛然一顫,竟忘了低頭回避。
2
我回到了邵家老宅。
整夜,我將自己鎖在房中。
府中早有丫鬟們收走了房中所有銳器,說是怕我自尋短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