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瞪了我一眼:「這與后宮不相干。」
與后宮不相干,卻與我相干。
問問又不礙事。
還能少塊肉嗎。
眼見著我有些郁悶,又顧著我在養胎,皇帝索性施了恩典,讓寅佑可以每日過來,陪我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就不用急急地進來又匆匆地出去了。
快到年節,寅佑纏著我給他寫副賀詞。
可我找遍整個紫衿宮,也沒能找出一份筆墨紙硯來。
自給我當面燒掉后,我就沒碰過了。
見我臉色不好,寅佑頓時也記起這茬,漆黑的眼睛茫然地轉來轉去,最后笑著安慰道:「我寫上幾副,讓母妃來挑好不好?」
「好呀,說起來我一直不知道你功課怎麼樣?」
寅佑輕輕搖了搖頭:「我功課是最好,可是昨夜抄書,又是三更才睡的,我可不要再背了。」
我存心逗他:「下回補上。」
寅佑卻點了點頭,不過正是貪玩的年紀,起初過來時還只是四處在紫衿宮里轉悠,后來便常陪著他去梅林放紙鳶。
寒風襲過時,紅梅飄飄落,紙鳶卻搖曳著起,兩相交映,格外好看。
沒多久,紙鳶卡枝干上了。
隨行的小太監忙上樹去取。
我盯著看,順口哄了哄身后的寅佑:「別著急,就快弄好了。」
好一陣都沒有回應。
我回頭看,身后沒人。
孩子嘛,耐不住性子,四處亂跑也是常見的事,可我不常養孩子,動輒就心慌。
腦海里還映過許多事。
深宮里,曾有臉朝下趴在水面上的小小身軀,也有蜷在假山下的血影。
「佑兒,先不玩捉迷藏了好不好?」
我扶著梅樹,一節節去找。
忽而聽到不遠處傳來枝干斷裂的聲音。
咔嚓一下,清晰響亮。
這是爬上去又摔下來了?
上回已經犯過,這回可輕饒不了,要狠狠訓一頓。
可我走過去時,只看見兩截斷枝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斷枝往前,是一口井。
9
就這麼一點距離,我走了又摔,摔倒又爬起來走。
然而伏在井口邊朝下看時,并沒有看見潛意識中最恐懼的場面。
死寂的靜水中,唯映出一張余驚未定的臉龐。
還有……一抹黑紅交間的衣袂。
那是內侍的衣服,還不是尋常內侍配用上的。
「砰——」
好重一聲悶響。
因為撞迷糊了,我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才反應過來,這是我自己的身子撞上井壁發出來的。
上邊痛,下邊冷冰冰的。
雖是枯井,可融雪之后便有一層薄薄的冷水。
雪水原本是清的,沒多久就被血渲成淡紅色。
嗓子嘶啞到喊不動時,我把手按在小腹上,似乎這樣能把她留住。
她是不是也害怕了,害怕生出來就要易母,所以不愿意多留。
可我保證,保證這回一定把你留在身邊好不好。
別走別走。
「母妃!」
驚顫的哭聲使我猛地抬頭。
寅佑連喊了十數句「來人」后,臉漲得通紅,大口地喘著粗氣時神色漸變失望,他扯下身上的鶴氅,一手吃力地扒在井口,一手把衣裳垂放下來:「快抓住!」
可氅子太短了,怎麼伸手也夠不著。
寅佑把它扔掉,踩上井口,要扶著下來。
「不要——」
話已經遲了,寅佑的身子已經懸下來了,只有一雙手還死死地抓著井口的石條。
被我一喝,他也懵住了:「母妃,我下去把你帶上來啊。」
他還沒我高呢,怎麼帶得上去,真跳下來了,也只有狠摔的份,身子骨又脆,怎麼撐得住。
我忍著劇痛,努力平穩住聲音:「不許下,小心砸到母妃。」
寅佑聽進去了,想重新爬上去,可雙手上,筋絡猙獰。
快要使不上力了。
千鈞一發之際,一句遲來的「快來人啊,六皇子要掉井里去了!」驟然出現。
好幾個人蜂擁上來,頓時就把寅佑拉上來。
這才發現井底還有個我。
10
「先受重擊,又受了寒,太醫院實在是傾盡全力,也保不住瑾嬪的這一胎。」太醫朝皇帝沉重地說道。
皇帝緊皺著眉頭,訓斥了幾句,才轉過來安撫我:「瑾嬪,你也寬心些,雖然孩子沒生下來,但既說過要給你晉位份,還是抵不得的,就即日冊封瑾妃吧。」
我緩緩地重述:「即日,封妃?」
「已經下旨了。」
「寅佑是不是能回來了?」
皇帝面露不解:「你說什麼?」
我沒有退縮:「妃位以上,可親自撫養皇子。」
皇帝不以為意:「是有這個規矩,可六皇子自幼就養在皇后身邊,于他而言,那同親母有何異?」
「可他就是想回來。」
「他才八歲,他懂些什麼,只是一時孩子心氣而已,等他再長幾年,自然就知道嫡子的分量。」
嫡子嗎?
如皇帝所言,寅佑以后或許會明白其中分量。
可還要等幾年呢,要幾年才等到他學會權衡利弊的時候呢。
「皇上——」
「好了,瑾妃!」
是提醒,也是警告。
氣氛凝結到最冰點時,大太監走進來,弓了弓身:「皇帝,還是沒查著。」
他緩了緩臉色,對我說:「你說有人推你進去,可尋遍全宮,事發當時也沒第二個人見著,你可看見行兇者的臉?」
「看不見臉,只認出衣服。」
「什麼樣的衣服?」
「坤寧宮里的人應是把我認成哪個禍害了,想施罰卻失手推錯了人。
」
皇帝臉色一變:「你敢污蔑皇后?」